-  2025年1月發行的小說雙子作。

- 當舖視角的第一、三篇由綠黃(@nokhwang_read) 撰寫,清明視角的第二、四篇由青莓(@_walkbluebright) 執筆。

-  全文共約5萬8千字。

-  帶有前世記憶的當舖 X 沒有前世記憶的清明。

- 該貼文將於25年6月30日前免費公開,之後不另作網路發行並轉為非公開狀態。











第一餐

 



X 的…….

這根本就是變成在賣當清的狂熱粉絲了嘛…….

試圖平息混亂的思緒,唐寶用力搓揉著額頭嘆息。

餐桌角落的手機裡,仍播放著清明——不,是兄長的吃播。雖然能聽見他豪邁地配著酒大快朵頤的聲音,唐寶別說投以視線,整顆腦袋直接栽在桌面上。

多撞幾下會不會就失憶了呢?

緊閉雙眼正要抬頭的瞬間,映入眼簾的店內全景讓他再度無力地垂下頭。這店名根本寫著「我唐清賣的是阿爾法費洛蒙」,這誰扛得住啊?高中時偶然看到朋友在追的小說裡提到的文化,我、我居然沒能好好享受……雖然沒掉淚,但唐寶痛苦地呻吟著,竭力無視那個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店名。

暗香飯店

為了學習中餐,特地跑去四川、陝西等地留學深造後開的融合中餐廳。(現在想想根本沒必要……特地跑那麼遠……)

寬敞古樸的店內空間以比星*克深綠色調稍暗的綠色為主色,配合當舖追求「比起融合中餐館更想營造精緻感」的美學理念,大部分家具採用黑色搭配紫色(而非紅色)作為點綴。本以為是絕妙配色組合?在旁人眼裡活像哈*波特的史*萊哲林風格,但在當舖眼中這分明是在宣告「我祖上可是唐門子弟——現在依然是」的意象。雖說照搬唐門風格確實厚臉皮。當舖咬著嘴唇環視店內隨處可見的梅花裝飾。店門口是梅花!店裡也是梅花!甚至因為覺得只用蛇形商標太單調,堅持要在兩側加上花朵裝飾——現在真想用追魂令打死當年那個自己,但又能怎樣呢。逝去的!黑歷史!就算是剿滅魔教的暗尊也無能為力啊。好吧,審美這部分就認了......

抬頭可見天花板上懸掛的巨大吊燈。燈座設計成花托造型,優雅伸展的枝椏旁有蛇身纏繞。那條張口欲探花苞的蛇形設計深得她心,當初為此不知鬧了多少次。由於國內沒有進口商,特地跨海訂製才弄到手的這盞燈......怎麼看都是「當舖清明」死忠粉才會搞的裝潢。還沒完......當舖邊詛咒過去的審美邊再次別開視線,拒絕正視菜單上的字樣。

暗尊定食(四川式炸醬麵 + 麻婆豆腐蓋飯)。

劍尊定食(回鍋肉 + 扁扁麵)。

暗自認為是至尊而取的名字。暗尊定食。

在劍中認為是至尊而取的名字。劍尊定食。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那時候明明覺得就算被員工嘲笑,做到這種程度也該在客人腦中留下印象了,為什麼要搞成這樣……。對啦,是留下印象了,都變成前世印記了!還直接反映在菜單上!這當中居然還把劍尊套餐加上大哥愛吃的燴鍋肉和陝西地方代表菜色,真是、真是夠了,當寶啊。為什麼要這樣……。嗚嗚。

畫面中不明白當寶心情的清明,正在翠綠背景、梅花滿佈的店裡開心地大快朵頤。雖然臉看不清楚,但那熟悉的舉止。開心地灌酒的模樣,或是轉動筷子的樣子。不是吧,這什麼?在這種時候重逢,偏偏要喚醒這段記憶嗎?神明啊,該呼喚哪位神明才能解決這種狀況?這不對吧?這樣相遇的,對吧?是緣分吧?問題是?緣分這種東西從以前就註定「我與他本是一體」這種台詞能喊出來嗎……。

明明記得打擊頭部某處就會喪失記憶的部位……。仔細想了想又覺得畢竟是太久遠的記憶可能不準確,加上考慮到可能變成白痴,還是把記憶刪除事件往後推,默默伸手拿起了手機。正想關掉持續播放的直播時,順手滑了下方的留言。看起來都好好吃,一定要去這家店。等等。其中還有「大哥做什麼運動啊,看起來很會運動」這種留言。畫面明明只拍到上半身,而且還是除了臉之外從胸部到上腹部的範圍,憑這種畫面說這種話不算性騷擾嗎?這傢伙竟敢對誰——啊,朴當寶清醒點!才恢復記憶多久就一副大哥已經是你的人的樣子!雖然從前世就開始流口水了倒是真的!

憤怒地退出清明頻道的當寶,迎面撞上的是突然衝上熱門影片的清明影片。原本是因為實在看不下去這個正在即時產生黑歷史的影片才關掉的,結果又跳出來。這下又、又變成熱門影片了……。也是啦,[火山醬]頻道訂閱數就 xxx 萬。不上熱門才奇怪,當初收到影片時也很開心啦。雖然大哥那時候和現在的第一印象都不怎麼樣就是了。

下午三點多,早已過了午餐時間。聽到櫃檯員工為難的呼喚聲走過去,只見一個彪形大漢站在那裡。長髮高高紮起,手裡拿著魔杖——不對,是拿著攝影機的壯漢。這傢伙,要是能轉世投胎的話,總該換張臉吧?怎麼能跟當年長得一模一樣,真是讓人想不通。

還以為是來找碴的,板著臉走近後,那個點頭打招呼的男人又問了次能不能拍攝獨自用餐的影片。原來是為這個為難啊。自從成為知名餐廳後,這種事經常發生。因為無法預測會被剪輯成什麼樣子,原則上都是拒絕拍攝的。

沒錯,那天也該拒絕的!要是拒絕了,現在就不會淪落到要靠自我了斷的地步了。偏偏我這雙視力 1.2 的眼睛,看見了他背包上掛的店徽鑰匙圈。那是只送給熟客的紀念品,既然他有,應該是來過很多次的老客人。更何況他是一個人。獨自前來的話應該不會鬧出太大動靜吧,這麼想著就直接帶他進了包廂。請隨意拍攝。結果剛帶到位,這個魁梧的男人看都沒看菜單,就直接點了暗尊定食和劍尊定食各一份。聽到提醒份量很多沒問題嗎,他點點頭又加點了酒水。員工們竊竊私語說該不會是大胃王 YouTuber?接著端上了小菜。大胃王 YouTuber?這倒勾起我的好奇心。難道那種份量也能輕鬆吃完?於是親自下廚送餐。......結果這傢伙一來就要各吃一份暗尊和劍尊定食,馬可呀。存心要讓誰心跳加速是不是。還好他沒認出我來,要是當時被認出來,說不定真的會放火燒店。可能還會謊稱這不是我的店然後逃之夭夭。

當我陸續把料理送進包廂時,攝影機已經架設好了,近看才發現那男人正在喝先上的酒。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這傢伙總是急著先灌酒。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半點等待的美學。

菜一上桌,他的眼睛就亮了起來,開始狼吞虎嚥地吃著套餐裡的生魚片和肉。吃東西的速度很快,而且真的吃得津津有味。我不禁讚嘆,走進廚房想說要不要做點服務,剛拿起鍋鏟,外場服務員(趙傑)就興奮地跑來問是不是那位 YouTuber。雖然看不到臉,但那不尋常的上半身先探了進來。然後他不停地吃,哦,看起來有點像。旁邊說什麼超級有名、不認識臉之類的話,我都當耳邊風。現在回想起來,該不會是因為前世烙印的小弟習性,才準備了這份服務吧?通常服務都是送餃子,我幹嘛拿鍋鏟啊?當時拿著就覺得奇怪,原來這是刻在 DNA 裡的當小弟命。真冤枉,下輩子也改不了啦。

總之,他連招待的炒飯都吃得乾乾淨淨,還說在影片上傳前會先寄給我們檢查,跟我要了信箱。給了信箱沒多久影片就來了,果然是趙傑說的那位 YouTuber。剪輯部分大多保留我的聲音和其他員工的片段,沒有影響店裡生意的內容,我就同意了。後來也告訴員工們,他們反應更熱烈,嚷嚷著會有很多客人上門要再多請人。嗯,到這裡都還很美好,滿心歡喜想著接下來只會更好呢。

前世記憶偏偏在影片上傳隔天恢復,這是什麼孽緣?我前世要是救了國家也就算了,這樣折磨我可以嗎……我明明、明明活得還算善良啊……

抓破腦袋想著要不要改店名或菜單名,但答案早已注定。考量各種形式的評論和條件,改名不是好選擇。以「唐寶」這個人來說是想改的,但以老闆身分絕非正確抉擇。這就像該划船時卻把槳砸了,只會讓自己難堪。至少現在還是。

是啊。就像一直以來都不知道那樣,裝作不知道繼續過日子就行了。雖然因為大哥的吃播,暫時會聽到大哥的消息,但過一陣子就不會了吧。也不會再來了吧?就算來了,我會知道嗎?本來就很忙,一個人也不太能出門。哈哈,是啊。往好處想吧。就當作過去當跟班的日子,現在得到回報了。嗯嗯。大哥還做了好事?這樣啊?唉,果然還是要善良過日子才行?這樣老天爺才會給福報。

明明昨晚是這麼想的。

為什麼。

為什麼,又在這種時候出現。你這傢伙……。

宏亮的趙傑聲音傳進廚房深處。是[華山醬]嗎?興奮的聲音傳來,甚至聽到詢問能否簽名的話語。為什麼我要代為感到羞恥啊。[華山醬]這暱稱已經夠好笑,加上「您」字就更滑稽了,真的超好笑,但我的暗香飯店和菜單名稱讓我根本笑不出來。這才是悲劇,這才是真正的悲劇啊。尷尬地詢問是否看過影片的對話模樣,感覺和以前完全不同。哈,要不您也找回記憶算了?兩個人一起丟臉總比一個人好吧。趙傑把客人引導到上次的包廂後,興沖沖地回來下單。這次點的是獨攻套餐(辣味炒碼麵+辣椒炸蝦)外加糖醋肉。啊。獨攻套餐……。好吧,我確實沒資格嘲笑[華山醬]大人。至少比暗尊、劍尊定食好點。對吧。應該是這樣吧?我的表情逐漸僵硬,但下單後的趙傑那傢伙仍處於亢奮狀態,笑瞇瞇地繼續說著。


「老闆![華山醬]大人說上次的暗尊、劍尊定食很好吃,問我們要不要把兩款合併做成小份量販售!觀眾們還建議取名為暗劍套餐,做成雙人份呢!」

「什麼暗劍套餐?!」


正在倒高湯準備煮炒碼麵的我直接失手摔了炒鍋。什、什麼?暗...什麼?暗劍?啥?情侶組合名稱可以這樣大聲嚷嚷嗎?廚房員工聽到巨響全跑過來,但我完全無法回神。大哥您...您親口說出暗劍套餐?現在?暗與劍中間是有個 X 的好嗎,不是推特那個!是情侶組合名稱的那個!也不是+號!這瘋道士,我還以為是阿爾法世代,結果本人根本在助長腐女行為。唉......。


「老闆娘!您沒事吧?!」

「怎麼了?天啊,老闆娘您哪裡不舒服嗎?」

「快收拾乾淨,把拖把拿來!」

「對不起,剛剛一時走神了……」


看到員工們驚訝地幫忙收拾的樣子,我才猛然回神。對啊,大哥懂什麼。那隻石山馬狗。懂 CP 嗎?懂什麼啊。大概只有我一個人在胡思亂想吧。振作點,還是來做你過去覺得名字很棒的毒攻套餐好了。咳咳。毒都還沒吃就先咳起來了。

把料理端出去時,趙傑問怎麼不是親自服務。不是,上次你也看到了……聽說叫暗劍套餐,看起來超尷尬。簡直像是我刻意設計這種東西似的。正猶豫時,趙傑推說 VIP 要用心服務。不是啦年輕人,問題不在那裡啊!是要在同時見證過往戀人、又充滿令人羞恥情侶套餐名稱的地方重逢啊!唉呀!這話實在喊不出口,只能默默加快上菜速度。再磨蹭下去員工們又要用關懷病患的眼神看我了。過去一看果然又在灌酒。哈,這樣喝到胃出血跑遍中醫診所才會清醒吧!唉,我的命啊。就算世界和平又有什麼用。那隻馬狗活得跟打仗一樣。

端上料理時他眼睛又亮了。好吧,雖然之前味道不怎麼樣但確實吃得挺香。不想說出毒攻套餐這個詞,只笑著說菜來了就想溜,卻被拽住。幹嘛、幹嘛啦,又是你這馬狗。菜都上完了還想怎樣。別鬧了。別過來。


「老闆,看到這次拍的影片上傳了嗎?」

「啊,對。我看到了。」

「大家都非常喜歡,所以想說以後也常來發文,可以嗎?」

「……啊,以後嗎?」

「想說來個集章活動。這裡的料理都很好吃,也想幫忙介紹一下,以後如果方便的話,可以簡單說明一下料理或菜單名稱嗎?這樣我也能放上去,您覺得如何?」


什麼?要我親口解釋菜單名稱?

腦袋一片空白!這該死的!這混帳中原一醬混蛋!你根本是明知故問吧?!存心來讓我難堪想逼死我是不是?!給我滾出去!雖然心裡這麼想,但秉持專業服務精神還是脫口說出「好的,沒問題」。哈,該死的資本主義……還是中原好。啊不對,要是在中原的話,早就直接靠實力開打了。可惡。可惡的一醬。


「是的,沒問題。要從今天開始嗎?」

「那就麻煩您了。這家店我真的很喜歡。謝謝老闆。」

「……我才要感謝您呢。」


該死,這匹馬哥、這位大哥,都笑著拜託了,怎麼好意思拒絕。就算是毒酒也得喝下去啊。被要求解釋菜單時,我咬緊牙關,抱著修煉毒功的心情繼續說道。


「毒功……取這個套餐名稱其實沒什麼特別原因。就是覺得像毒藥一樣會讓人上癮的辣味才這麼取的。內容都是辣味料理統一,選了我們店裡最辣的兩道菜組合而成。」

「上次暗尊套餐和劍尊套餐的命名也收到很多說很特別的留言。那些是怎麼取名的呢?」

「那個……就是開個玩笑啦,我、我其實沒看什麼武俠小說,只是想要營造出一種至尊的感覺才取這個名字的。」

「這次很多客人都說想嘗試那兩道正式菜色。我是可以兩道都吃啦,不過畢竟份量有點多,有人建議可以縮減份量做成套餐販售,還有人提議取名為『暗劍套餐』。您覺得如何呢?」

「……嗯嗯。好,暗、劍、套餐。我會考慮看看。」


他緊咬著牙勉強忍住咳嗽。你已經不是什麼暗尊了,更不是唐家太上長老。現在的你,就只是暗香飯店的老闆——唐寶而已。現在取情侶名的話不就變成「唐寶清明」了嗎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想到這個?!暗劍套餐,對啊,暗和劍本來就是一組的。暗劍套餐。大哥看著我說暗劍套餐。這是在拍戲啊,暗劍套餐……。


「今天也要好好享用套餐。謝謝老闆。」

「好的,謝謝。」


腦海裡全被大哥說的那句「暗劍套餐」給佔滿了。不是吧,實際聽到衝擊力還真大。這、這是問答環節嗎?這根本不是在問答,是在公開處刑吧?顫抖著雙腿走回來時,發現員工們已經開始瘋傳「暗劍套餐」了。趙傑這小子……大家都說暗劍套餐很棒、要點來吃,只有我因為心靈受創而支離破碎。好吧、好吧,既然員工們和大哥都說好,我還能怎樣。暗劍套餐。行。就用我和他的組合套餐來決一勝負吧。反正也不會再有更多內傷了。我不早就百毒不侵了嗎。對啊,對啊……


「老闆!今天要推出什麼特別服務?暗劍套餐的呼聲很高,要不要就推那個?」


不對啊,原來還有最後一擊的傷害。咳呃。我這樣還能做生意嗎?……還是得做。有訂單就得接啊。

被員工們半推半就地做了暗劍套餐。一點一點地做,也請員工們試吃給點評語,然後又拖著疲憊的精神拿著暗劍套餐往房間走去。唯一慶幸的是,帶進房間的話就算我失誤員工們也看不到。勉強、勉強抱著這樣的心情進房間,大哥用疑惑的眼神迎接我。勉強擠出笑容,再次把暗劍放進嘴裡。嘴巴都要抽筋了。該死。


「那個,您說的暗劍套餐,我試著做了一下,不知道您覺得如何可以給點評價的話就太好了。」

「哇,之前點過幾次就感覺到了,您人真的很好呢。」

「啊,是叫外送嗎?」


難怪,這種留著馬尾的高大男人如果常來應該會有印象,原來是叫外送啊。

那繼續叫外送就好啦,幹嘛特地跑來讓人記住。


「對啊,一直想來看看。但排隊太久了,都只叫外送或外帶。來了才發現梅花也很讓人印象深刻。」


你也流露出過往的喜好啊。就像我下意識那樣,大哥你似乎也有不自覺顯露的偏好。你看到膩的梅花樹,想必也是刻在 DNA 裡的喜好吧。


「其實我本來懷疑這家店是專為 Instagram 打造的,猶豫要不要來,現在覺得幸好來了。酒類選擇也很多。啊,這支影片會在一週內剪好傳給你。謝謝啦。」

「好的,有需要請按服務鈴。」


走出包廂時,員工們正討論要把暗香套餐放在菜單最頂端。用紅色強調、中間放蛇紋、兩側以梅花裝飾,打算做成特別版菜單。我抓狂地扯著頭髮——就不能拿掉梅花或蛇紋嗎?你們也阿爾法世代嗎?是這樣嗎?唉……身為老闆的意見嘛……我的意見是要嘛幫大哥恢復記憶後一起羞恥到死,要嘛我自己落跑的那種意見。但無論現在或那時候,我的發言大概連屁用都沒有,只好默默回辦公室了。

坐在社長室裡實在無法保持清醒,我也拿出酒來喝了一杯。沒見過笑得這麼清爽的兄長吧?這麼恭敬對待我的兄長也是第一次見。奇妙的情緒悄悄湧上心頭。現在已經越過了羞恥,沒錯,越過了羞恥。開始感到好奇。看著他依然喜歡過去喜歡的東西,我們是否能像那時一樣重新結緣?就是這樣的好奇。不知道是好奇心,還是我的願望。要我對剛見面不久的人立刻產生戀慕之情,實在很難。就算有過去的記憶,也不會馬上就喜歡上。是啊。光憑過去的記憶來看,就算曾經有緣。現在也不是了。

喝了酒後平靜下來。有什麼好退縮的?這可是兄長也認可的美食店啊?就當作是前世梅花劍尊認可的美食店吧。暗劍套餐實在沒辦法。看來這輩子都得祈禱兄長別恢復記憶了。難道還指望他找回什麼美好回憶嗎。應該也有我死去的記憶吧。其他師兄弟們死去的記憶也會有。唉。別一個人太傷感了,也別因為羞恥而埋頭。嗯,不過今天就埋頭一下吧。確實有點羞恥……暗劍套餐。暗劍。暗尊與劍尊。那時候也有過這樣的稱呼呢。

聽到員工們忙碌的動靜。啊,看來都吃完了。動作真快。又聽到要求簽名的聲音。看要簽兩張,那傢伙是趙傑吧。不過很懂事地留了店裡的東西。喝了杯水出來時,順手拿了一個印有店鋪 logo 的保溫杯。這個嘛,就是一種「以後請多關照」的賄賂。與其說是禮物,不如說是賄賂。賄賂。

員工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要簽名的模樣映入眼簾。這讓我想起從前華音下山時,鄉民們也是這樣圍著道士大哥遞上吃食的情景。道士終究是道士啊。簽名快結束時,他主動朝我這邊遞來了簽名板。員工們臨時準備的暗劍套餐菜單上,歪歪斜斜地簽著大名。喂,這可能會變成黑歷史喔?我可不清楚?是您自個兒要給我的吧?就算要求收回也不會還的。資本主義世界不就是這樣嗎?哈哈。我道謝說沒什麼能回禮的,便遞上了隨身杯。他掏出來端詳,說很喜歡上面的梅花紋樣。這位先生啊,店徽明明是蛇!要看蛇不是看您慣用的梅花啦!是蛇!是蛇!

摸不透心思的憨厚馬可拿著隨身杯回去了。對於我問他以後是否會這個時間來,他只含糊地回了句大概吧,便頂著酒氣微醺的紅臉蛋離開了。

一陣騷動過後。正如預期,因瘋狂湧入的客人讓店裡忙得不可開交。不過趁空檔還是找了幾部大哥的影片來看。看著看著發現了幾件事。

大哥另有正職,但本業據說是秘密。該不會...是道士?本業?所以才不公開?第二點意外的是,他在其他餐廳幾乎不開口說話。我們店似乎是第一個獲得問答影片的。隨便看了幾部置頂影片,台詞少得可憐,多半是後製加上的字幕。第三點是,聽說他家養了隻雪貂。之前不是說不飼養動物嗎...。活得久果然什麼都能見識到,不,應該說轉世後什麼新鮮事都有。偶爾在外送美食影片裡能看到探頭探腦的雪貂。有段白貂叼著食物敏捷溜走的影片,當時他起身追趕的畫面成了唯一的全身鏡頭。而[華山派(粉絲代稱)]的朋友們總在留言區哀求更新影片,動不動就說「這部看第三遍了求新片拜託」。其他 YouTuber 都固定更新,大哥卻隨心所欲地上傳影片。長則數月不見蹤影,短則一日連發兩部。不愧是當年的梅花劍尊,依然我行我素得很。

原本不太喜歡看吃播或 YouTube 影片,但這樣找了幾部來看後,總算明白為什麼有人愛看了。空蕩蕩的訂閱列表裡多了[火山醬]。雖然沒打算成為所謂的[火山派]。倒是有了所謂的本命影片。果然還是在我們店裡吃的影片最棒啊。怎麼看都覺得吃得最香的就是這部。喂喂這實力沒退步吧?下次什麼時候再來拍攝、現在客人多了該怎麼取景,這些都讓我煩惱起來了。暗香套餐的創始人。快來把其他菜色也解鎖吧。





第二餐




有句話這麼說:好酒是為佳餚而存在,佳餚是為美好相遇而存在。所以歸根究底,酒與食都是人際關係的點綴。對此清明是這麼想的:

這什麼鬼話?根本是一群不懂吃的傢伙。

清明,他的人生已過而立之年好幾載。自成年起便開始飲酒,光論酒齡也早已超過十年。日復一日歲月累積,在這期間吞下的飯碗與酒杯不斷堆疊,而逐漸固化的清明哲學如下:

美食,是為了配酒而存在的。

一盤絕妙的料理(其實清明的胃容量遠非一盤能滿足),能讓疲憊下班路上從超市隨便買的廉價燒酎,瞬間化為武陵桃源釀造的瓊漿玉液。只要幾樣精心製作的下酒菜,連炎夏裡變得微溫的啤酒也能立刻昇華成天界甘露。

美好的相遇?為了人際關係而吃?哎,別說這種荒唐話行不行。要講廢話就別吃飯。浪費糧食。要是有這種想法的傢伙,立刻給我放下筷子,找個懸崖邊的洞窟之類的地方進去好好反省。

總之對清明來說,人連成為喝酒吃飯的理由都算不上,甚至連次要因素都稱不上。在清明眼中,人類大致可分為三類:一、毫無興趣的路人;二、為了賺取飯錢而必須接觸的對象;三、清文哥和清振那傢伙。抱著這種價值觀,身邊自然不會有什麼人際往來。也不知該說幸或不幸,從小就是獨行俠的他連最基本的孤獨感都體會不到,總是發著呆、拖著腳步做自己該做的事,就這樣活到現在。


「啊──應該多買兩罐啤酒的。嘖。」


當年那個在忙於事業的父母與忙於繼承人教育的兄長都不在家時,獨自守著空蕩大宅的懂事小不點,不知不覺已茁壯成長⋯⋯如今成了大白天就獨自在餐桌上灌著燒啤的三十歲廢柴。將最後幾口酒一飲而盡的清明「哈──」地吐了口氣,抹抹嘴邊望向餐桌。

十分鐘前還堆滿桌面的五片煎蛋、十片培根與整包維也納香腸炒成的香腸蔬菜雜炒,如今只剩盤底反光的油漬壯烈成仁。盛了兩大碗、拌入鹽味海苔粉與芝麻油後扒得精光還撒了白芝麻的米飯,此刻也顆粒不剩地見了底。看著這片真正意義上「清空」的飯桌,清明歪了歪頭。隨意用橡皮筋紮起的髮束隨著動作晃悠悠地垂落。

啊。但總覺得有點可惜。有點空虛。為什麼肚子一直餓呢。

前幾天為了趕本業的吃播拍攝和剪輯,加上突然接到的外包工作,把身體都操壞了。雖然天生就是大胃王又是貪吃鬼,但今天特別覺得肚子怎麼都填不飽。

隨便做點什麼再吃點好了?打開冰箱一看,因為最近出差太密集很久沒採買了,拍吃播時又都用外送,冰箱裡根本不可能有食材。電鍋裡的飯也在做海苔拌飯時全挖光了,無奈之下想說煮個泡麵也好,但怎麼偏偏這種時候連泡麵都剛好吃完。看著空蕩蕩的櫥櫃正苦惱時,清明突然聽到耳邊傳來窸窣聲,猛地轉頭。果然不出所料。


「喂,我說過其他事都能睜隻眼閉隻眼,唯獨偷喝酒絕對不行吧!......還在那邊搖剩下的瓶子。這傢伙是黃鼠狼還是人啊。」


一隻雪白如糯米糰子的白鼬正緊緊抱著裝有小麥酒的梅花紋保溫杯(明明比牠自己身體還大上許多,到底是怎麼拿動的?),搖晃間被清明出聲嚇得一個激靈,悄悄放下保溫杯窸窸窣窣地往旁邊挪。接著,明明是隻鼬卻偷喝酒犯下重罪,還蜷縮身子眨著亮晶晶如醬油豆般的眼睛裝可憐。看著白牙這副可惡的撒嬌模樣,清明「唉」地嘆了口氣,伸手向前短促地吹了聲口哨。


「過來。」


察覺今天清明心情不錯的白牙一溜煙跑來,順著手臂攀上後迅速像圍巾般纏住清明。雖然溫暖柔軟的觸感令人滿足,但這隻時常表現得不像普通動物的白鼬實在詭異,清明輕輕往那顆小白腦袋彈了個響指。明明不痛卻「吱——!」地大聲嚷嚷的白鼬讓清明無言以對。

怎麼看這傢伙都不只是動物。這種程度該老老實實繳綜合所得稅了吧。該不會其實是那個什麼,傳說中的動物?靈獸?總之就是那類東西。「白牙啊,要是你除了會看人臉色,也能這麼會看食物好壞的話,我們當餐廳老闆早就累積龐大財富和名聲了。」


「你像誰啊?對酒肉這麼沒抵抗力。」


這問題大概除了當事人誰都知道答案(要是白鴉能說話,此刻肯定會大叫:像你啊!你這沒眼色的主人,全都像你啦!)。清明舉起剛才白鴉搖晃過的保溫杯,杯身上盛開的梅花與蜿蜒盤繞的蛇紋格外醒目。

用小麥啤酒裝在保溫杯裡喝,任誰看了都覺得滑稽,但不知為何就是會忍不住想用。最近清明把所有飲品都裝進這個「蛇梅杯」(這暱稱是清明取的。順帶一提,青津聽到這名字時,震驚得直呼簡直是地獄級別的命名品味)。

雖然入手時間不長,但自從拿到後每天反覆使用清洗,越用越順手,甚至產生一種熟悉的安心感。老實說這不是連鎖大品牌的周邊,只是私人餐廳的贈品,原本對設計就不抱期待,更別說品質了——咦?實際用起來才發現質感厚實、做工精緻,各方面都超出預期呢。

而且看起來雖然搞笑,但意外地很適合用來裝酒喝呢。冰涼的酒能一直保持低溫,該溫熱著喝的酒也能長時間維持適飲溫度!考慮到清明的職業特性,在工作產生的漫長等待時間裡,假裝喝茶實則啜飲幾口也很方便。只要把氣味藏好,誰會知道這個時髦的保溫杯裡其實塞滿了冰塊和伏特加呢。嗯。根本不用另外買斯*瑞冷萃杯了。

不過,那位老闆為什麼要送這個呢。

清明把玩著手中的保溫杯。仔細想想有點奇怪。在拍攝節目前就經常光顧暗香飯店的清明很清楚,暗香飯店的周邊商品其實並非販售品而是贈品,而且雖然不是連鎖店卻設有相當嚴格的贈送標準。不知道是不是參考了星**的熟客制度,消費滿一定金額會給兌換券,集滿幾張就能換取想要的周邊商品。

和其他中餐廳截然不同的簡潔獨特設計、豐富多樣的種類,在[華山醬]帶起暗黑系餐具風潮前,暗香飯店所在的區域早就悄悄聚集了一批周邊收藏愛好者。清明甚至看過社區二手交易平台「當*市集」上,暗香飯店的十一周邊(因為店內周邊共有11種而得名。不過聽說集滿11種其實會再額外贈送1種)以不斐的價格流通著。

年輕的老闆不可能沒察覺到那種情況。清明「嗯——」地歪著頭,被白牙「嘰!」地咬住頭髮發脾氣時,才隨口道歉著心想:那種周邊商品居然只給來店兩次的 YouTuber?真微妙。如果說是不滿意[華山醬]但因為對方是知名 YouTuber 就隨便塞東西,那商品價值未免太高;若說是經營者想建立友好關係,這份禮又顯得太輕。真要那樣的話,與其給周邊,不如直接塞整疊餐券或開口問要不要接業配才對。

雖然不常見面,但確實是個難以捉摸的人。說起來從初次見面就覺得是個特別的老闆。以經營那種規模與品質的餐廳而言太過年輕,若說是靠父母財產裝闊,卻又顯得有能力,待客與管理員工的進退也很有分寸。但每次進廚房時那副文弱單薄的模樣,總會暴露出不可靠的一面……

突然[華山醬]的視線停留在冰箱磁鐵吸附的綠色名片上。清明「嘖」地像老古板般咂舌,想起第三次去踢館時,那雙顫抖著遞來寫有「唐舖」紙張的手——用那種虛弱體質是怎麼顛鍋的?炒飯倒是炒得有模有樣,真是匪夷所思。

不知何時已停止嘟囔的白牙,正暖烘烘地癱在主人肩上打盹。清明輕搔著牠的頭,盯著保溫杯陷入沉思。……想著想著突然饞東坡肉了。要不要叫外送呢?

最近真的瘋狂點暗香飯店的外送。誇張到有人留言問我是不是收了店家後台廣告費,才會一直拍他們家的系列影片。當然這話很快就消停了——畢竟我直接亮出上個月信用卡帳單,顯示清明平均每週有四、五天都在結算暗香飯店的餐費。

結果馬上又有留言追問:「可是[火山醬]大大,你最近每週只上傳一次暗香飯店的吃播耶?那另外四天吃的是什麼?」當時正用華麗筷技捲起豪華炒碼麵(菜單寫作「漫天炸醬」,據說配料多到能把天空都填滿什麼的)的清明突然噗哧笑出聲,吸溜吸溜地將裹滿醬汁的麵條、蝦仁和香菇暴風吸入。嚥下那口兼具辣勁與 Q 彈的麵條後,以低沉磁性嗓音著稱的吃播主[火山醬]難得用近乎修道之人般清冷的語氣說道——這與他平時在所有影片中豪邁狼吞虎嚥的形象截然不同。


「吃播歸吃播。沒拍片的時候總要吃飯吧。」


這番話讓觀眾炸鍋了:不是為了拍片還持續回購?這家店是玩真的!這才是正港好店啊!完全不用擔心那些沒良心的吃播 YouTuber 浮誇業配,或是部落格食記最後用模糊超小字體標註「本文受店家邀約誠實撰寫」這種最不誠實的聲明——因為這裡是經得起考驗的真・美食殿堂!雖然因此導致[火山醬]頻道曝光後,原本就門庭若市的暗香飯店更加爆滿,害得清明連續好幾天叫不到外送,餓到快上演現實版飢餓遊戲也是滿幽默的。

想來自從那次之後,我因海外出差近十天沒能吃到暗香飯店的料理,已經超過兩週快接近三週了。一意識到這點,原本空蕩蕩的肚子立刻咕嚕作響,彷彿在抗議連顆蛋、培根、香腸,甚至小麥都沒下肚似的。看來「胃部只要想像美食就會蠕動騰出空間」這種說法確實不假。當我想起暗香飯店那筷子一戳就鬆化的東坡肉,還有澆滿濃郁肉燥的彈牙擔擔麵時,殘存的醉意頓時煙消雲散,飢餓感兇猛地湧了上來。好吧,就叫外送吧。

下定決心的[華山醬]隨手抓起扔在沙發某處的手機,熟練地按下店家號碼卻突然停住,偏頭思索起來。像塊溫熱糯米糕黏在清明肩上的白鴉,這次沒發出嘰咿聲,而是打起呼嚕,看來睡得很沉。要出門吃嗎?其實難得休假本來打算整天癱在家裡。為什麼我寧願麻煩地洗好臉、翻出體面衣服(雖然以攝影師職業來說多半是結實的運動裝)、特地出門,也不願悠閒在家嚼肉呢?

非得到店裡吃的理由?其實沒有。暗香飯店引以為傲的高級裝潢,只換來清明「喔,老闆該不會是從西雅圖獲得了什麼強烈靈感?不然就是深綠色偏執狂」這般興致缺缺的評語。若不是為了「現吃最美味」這種老生常談,或是避免「叫外送一時爽,餐後垃圾分類火葬場」的窘境——那究竟為何想出門?

但這兩點對暗香飯店都不適用。這裡不像其他餐廳叫外送員,而是配有專職員工,送餐速度堪比老字號炸醬麵店。雖非使用充滿懷舊氣息的鐵製提箱,但用最新款保溫箱根本不用擔心食物變涼。加上餐盒以可分解塑膠為主,其餘是紙容器,前者輕鬆扔進垃圾桶,後者整齊疊放即可,毫無負擔。

好吧。既然這麼方便,食物味道又無可挑剔,而且現在正是午餐過後的悠閒時段,只要一通簡短電話,馬上就能在家門口收到飄著誘人香氣的青江菜和肉品外送。為什麼還會想親自跑一趟店裡呢?明天要上傳的影片趁著海外取景時快速拍完回來了,今天就算不拍吃播也沒關係啊。那邊又沒塗蜂蜜什麼的。真要說塗了什麼的話,除了梅花還能有啥⋯⋯不對,真的就沒別的東西了吧?蛇?我總不可能是因為蛇才想去那裡的吧。

明明眼前就有完美的選擇,卻莫名猶豫不決,遲遲無法按下通話鍵,正盯著通話畫面顯示的餐廳電話號碼發呆時,突然「啵」地彈出視窗!跳出的通知遮住了清明的手機螢幕。瞇眼仔細一看,上面寫著的文字讓他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拜託告訴我你家還有剩飯。剛回國就從第一節開始補課,連早餐都沒吃就出門,現在快餓死了。


除了親弟弟清聞之外,這位是在家族中最常聯絡的堂哥清振。如果說——小學時曾因「憑什麼要我喊看起來比我弱的傢伙叫哥」而幹架,最終用拳頭奪回平輩稱謂的悖德行徑也能算交情的話——那他們倆確實算處得不錯。無論作為家人或工作夥伴。小時候打得你死我活的兩人,長大後意外地默契十足。連載旅遊隨筆的清振很欣賞清明拍攝的照片,而極度厭惡拍攝時有人擋在景物與鏡頭之間的清明,也覺得清振的文筆確實有可取之處。

不久前才剛結束的海外取景也是為了合作項目。幾乎所有合約都只簽短期的清明,特地在取景後把行程全部空出來,在家裡閒著吃飯,但清津除了作家工作外還有講師工作。因此表妹一回來就為了填補十天出差的空缺,從早到晚餓著肚子到處跑的樣子。

嘛。雖然是個藉口……但反正對那傢伙更有利。他應該要感謝我才對。整理完思緒的清明現在像莫札瑞拉起司般小心翼翼地拎起拉長的白牙,把上個月集點兌換的暗香飯店十一週年禮品——綠色毯子輕輕推進去。將蜷縮入睡的白貂放進抹茶色布團後再看手機,比剛才更兇惡的彈窗迎接了他。


快回話。瘋子。我餓了。


原本想像平時一樣罵髒話的清明,想到要去最愛的中餐廳,感受到內心無限寬容流動的情緒,於是沒打出髒話而是留下這樣的訊息。


直接來停車場。出去吃。


而確認了這點的青辰……渾身發冷地顫抖著。明明是自己先挑釁的,卻沒得到「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青明比青辰年輕)竟敢出言不遜」這種倚老賣老、目中無人的回應。無論青辰是否該認真找青文商量這個狀況。想著那間在深綠背景上綻放著豐潤梅花的店鋪,青明輕快地邁步快速走向停車場。



* * *



在商務公寓停車場碰面的青辰,確實比平時顯得邋遢。也是啦,就算從小就是拼命三郎的類型,要同時兼職講師、撰寫個人著作、寫論文還連載旅行隨筆系列,怎麼可能不累。更何況這次還耽誤了行程。原本想稍微調侃一下憔悴的表哥,但看到身為旅行記合作夥伴的堂兄比想像中更疲憊的模樣,青明只是眨著紅眼睛搖搖頭,坐進了駕駛座。

而青辰正用那雙因疲勞與飢餓而凹陷的眼睛觀察著青明。這傢伙瘋了嗎?不但沒對自己氣頭上發的牢騷訊息動怒,連這幾天趕工後連自己照鏡子都會嚇到的狼狽模樣也沒嘲笑。難道終於……伯牙成功了?那隻機靈的黃鼠狼這次真的敲醒了叛逆堂弟的腦袋嗎?

在國內某處深山拍攝時,突然從森林裡竄出來、發出「咿咿」叫聲黏著表弟一路跟回家的貂兒,偶爾玩得正開心時,卻會露出鬱悶表情猛敲清明的腦袋。每當這時,清明總會用「喂!你這忘恩負義的貂!」之類與動物智商相仿的詞句拌嘴。白牙彷彿前世被使喚過似地,總會伺機集中攻擊清明的頭部。

看著狀態異常(似乎不像是惡鬼附身)的清明,青辰正陷入各種思緒時。車子已穩穩地將兩人載到餐廳門口。儘管全程駕駛時都清楚感受到青辰瞇著比目魚般的眼睛死盯著自己,但將車鑰匙掛在手指上轉個不停的清明,臉上始終掛著毫無稜角的平靜表情。


「進去吧。想吃什麼?這裡中式料理基本都有。」

「......先進去看看菜單再說。」

「哎呀。不過這裡點什麼都好吃。」


連收起懷疑表情的念頭都沒有,青鎮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後方,清明則以輕快的步伐走進餐廳。雖然對那個已經不像人樣的青鎮那傢伙皺著整張臉盯著自己感到不悅,但看在那可憐的表弟累得夠嗆的份上。而且一想到待會兒要大口吃掉東坡肉和擔擔麵,那股微微上湧的煩躁感就像暗香飯店的招牌東坡肉般——軟爛、入口即化——逐漸消散了。沒錯,就像暗香飯店特製東坡肉那樣軟爛綿密。

推開設計古樸簡潔的店門,映入眼簾的是滿室濃郁的綠色裝潢。其間綻放著簇簇梅花。雖然是從家裡出發的……該怎麼說呢,概念上卻像回到了家。看著令人心安的色調,清明「嗯——」地輕吁一口氣。其實與其說是完全像家的感覺,倒不如說像是別人家卻能隨意吃喝睡覺,比自家更自在的別人家?雖然是奇怪的描述,但總之就是那種感覺。

連自己都覺得這想法古怪,清明正歪著頭思索時,櫃檯一名員工跑來喊道:「[花山醬]!」親暱地搭話。頂著捲髮的員工雖然話多,仍以恭敬態度將兩人引領至二樓包廂。直到走廊與包廂間的門完全關上,青鎮才悶悶地開口。


「你在這裡對人家做了什麼嗎?」

「啊?」


已經把菜單完全攤開、正以全世界最認真的表情盯著看的清明,聽到堂哥的話抬起頭來。那張臉上寫著「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能不能快點點菜?之前都忍了但你要是妨礙我吃飯我真的會生氣喔」的內容,讀懂這層意思的慶振只能無奈地說聲「沒事,我們點菜吧……」自己也拿出菜單翻閱。然後過了十秒又開口:


「這裡的菜名怎麼都這樣啦。」

「有點好笑耶。老闆感覺是個武俠宅。雖然他說這名字不是看武俠小說取的,但根本是想騙誰啊?是覺得害羞嗎?看他好像在裝,我就配合著搭腔了。」


清明隨意說著,手指在清真的菜單上滑動,興致勃勃地開始解說(雖然清真根本沒要求)。這裡最有名的是暗劍套餐,會搭配四川炸醬、麻婆豆腐、回鍋肉和扁扁麵。這是我們節目粉絲取的名字。要是再配萬里追蹤酒,酒菜搭配簡直絕了,啊嘶~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回去你開車喔。總之這真的超厲害的啦!

工作或面對不熟的人時,清明偶爾會安靜到讓人困擾,但一旦嗨起來反而吵得要命,就是這種人。像去遊樂園的小孩般滿臉興奮喋喋不休的清真,被搞得暈頭轉向地頻頻點頭。好喔喔~那你隨便點吧……我現在連懸崖邊的岩石都能啃下去耶……

清明聞言按下桌邊的呼叫鈴,剛才的店員進來後,他連珠炮似地報出一串詭異的菜名。捲髮店員飛快記下那些獨特到說出口都有點羞恥的菜單,畢恭畢敬鞠躬後就啪嗒啪嗒衝了出去。看著情緒高漲的店員和客人,清真心想:當門錢?有必要把甜點名字取成這樣嗎。銅錢什麼的,吃起來肯定有鐵鏽味吧。

喝著前菜配的茶沒多久,料理就送上來了。原本覺得紙門外傳來的聲音和先前不同,門一開出現的果然不是剛才的服務生,而是將棕髮半紮起的男子。端著盛滿餐點的托盤,那人舉止端莊有禮,但不知為何臉色顯得有些僵硬。


「餐點來了⋯⋯」


男子用略顯疲憊的悶沉嗓音說著,與清明四目相對時突然睜大眼睛,發出「啊!」的呆愣驚呼。看著蒸氣裊裊的東坡肉正露出燦笑的清明轉過頭,微微蹙起眉頭。


「怎麼了嗎?」

「沒、沒什麼。只是有點誤會,失禮了。今天...您帶了同伴來啊?」


看著男子比初見時輕鬆許多的態度,清明露出困惑表情,隨即聳聳肩甩開思緒。聽說最近客人還是很多?大概是累了吧。

光是端上桌就讓彈嫩肉塊微微顫動的東坡肉、配料多到看不見麵條的擔擔麵、從不失手的暗劍套餐、加量點的魚香茄子飯,還有那瓶已散發清爽酒香的酒瓶——望著這些,清明心情越發寬容。正因如此,[華山醬]清明對男子搭話的每句都認真回應著。


「看來是親近的人呢。您向來都獨自光顧的。」

「嗯,是啊。畢竟是同居的關係。」


哐噹、鏘啷——!

比暗香飯店的毒攻套餐更刺激的發言,讓兩道交錯的聲響瞬間充滿房間。即使因體力不支與飢餓瀕臨昏厥,仍憑著儀態強迫症挺直腰桿的秦臻,正朝盛著青江菜的東坡肉盤伸手時,就這樣摔落了筷子。而正準備放下堆滿銅錢狀點心盤子的半束髮男子,也失手重重擱下了點心盤。

在這比炸失敗的宮保雞丁更僵硬乾澀的沉默中。唯獨沒察覺兩人驚駭目光的清明(這次倒不是遲鈍,純粹是沒興趣。酒菜都上桌了還管人類幹嘛?)泰然自若地伸手去拿糖果盒。當這個過了立春還鼓著腮幫子咕噥嚼點心的清明,正用咯吱作響的手放下酒杯時,顫著聲音提問的男子——棠浦開口了。


「……這位朋友?還是家人?應該是親兄弟吧?」

「不是啦。該怎麼說呢?就是一起旅行……見面的關係?我沒他不行,他沒我也不行。」


喀啦。好不容易把一株青江菜夾到小碟裡,正準備夾起一塊東坡肉的青津,筷子卻把豬肉無情地戳碎了。裹著鹹香褐色醬汁的豬肉軟嫩到稍一用力就會散開。

啊。明明什麼都吃卻意外挑嘴的傢伙說過「這裡隨便點都好吃」,果然是廚藝高超的地方呢。發著呆這麼想的青津,用疲憊的眼神瞪了清明一眼。我親愛的該死堂弟啊,你為什麼要把我們合作謀生的事說得這麼曖昧。


“말을…… 왜 그런 식으로…….” 

“왜? 우리 그제도 한 침대에서 잤잖아.” 


그 말에 청진은 아직 젓가락도 대어보지 못한 짜장면과 회과육, 마파두부가 올려진 테이블 대신 천장을 물끄러미 올려다보았다. 사장님이 인테리어에 신경을 정말 많이 쓰셨는지, 천장까지도 고급스러운 짙은 초록으로 일색이었다. 하하. 그냥 이렇게 영원히 아름다운 인테리어나 보고 맛있는 밥이나 먹으면 좋을 텐데. 왜 징그러운 이야기를 듣고 있어야 하는 걸까. 

한 침대에서 잤다라. 그 말이 사실이긴 했다. 그제까지 둘은 해외 로케를 가 있었고, 이번엔 자기가 숙소 예약을 하겠다며 큰소리쳤던 청명이 실수로 트윈 베드가 아니라 더블 베드로 잡아버렸으니까. 경비를 아껴보겠다고 소파도 없는 작은 숙소를 잡는 바람에 커다란 남자 둘이서 침대 하나를 나눠 써야 했었지. 그래. 그러니까 의미상으로는 틀린 말은 아닌데. 그것이. 그러니까 말입니다. 

青珍垂下視線,斜眼瞥去。看那端菜男子瞪大的雙眼,顯然是誤會了什麼。若在平時,她定會沉穩地出言糾正,澄清被曲解的事實……但老實說,實在太餓了。胃袋空空如也,桌上卻擺滿色澤誘人的菜餚,這種時候該用食物而非言語填滿口腔才是。迅速做出決斷的青珍「唉」地輕嘆,握緊筷子低聲嘟噥。


「嗯嗯,算是……那樣吧……」

「啊……原來如此……這次是……那種關係啊……」


當男子如關節損壞的木偶般喀喀作響地收拾殘羹時——居然行得通?這樣也行?這……為何能成啊?——青珍無視對方空洞的自言自語,勤快地舞動筷子。能讓那個遲鈍又脾氣差、從不輕易誇人的表兄極力稱讚,菜色確實樣樣精彩。就連理應初次品嚐的拌拌麵,不知為何也如家鄉味般順口。正當青珍安靜吸食麵條時,清明看著陸續上桌的追加餐盤問道。


「呃,這是贈送的嗎?」

「是的……這是鮮蝦雲吞和奶油蝦仁套餐……贈送的,嗯……我們送來了……」

「雲吞是紅湯底,奶油蝦仁是白醬,視覺上很搭呢。如果吃起來不錯,下次直播時會介紹。這個叫什麼名字?」

「……蝦粉粉。」


青翠的蔬菜與褐色菇類,配上小巧肉丸在鮮紅湯汁中載浮載沉的碗公,以及裹著濃稠白醬的炸蝦,正興味盎然地觀察這些菜色的青津突然微微皺眉。「蝦粉粉?」這名字讓他莫名感到不舒服。說不上原因,但就是個會微妙影響心情的套餐名稱。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利用了,帶著些許侮辱性的......

因著這股不適感,青津轉而將手伸向茄子飯那側。此時青明照例說了句「老闆今天也承蒙款待」,而男子只是恍神般點點頭,便搖搖晃晃地走出店外。

為何老闆要親自跑堂呢?人手不足嗎?應該不至於。或許因還未到正式晚餐時段,一樓空桌其實不少吧。青津將這份淺淡疑惑拌著炸醬麵囫圇嚼著,只見青明臉色微慍地灌了口酒,用夾子翻攪著膾炙肉片。吞下那口鮮味十足的麵條後,青津輕啜茶水略偏過頭。


「怎麼了?」

「有點奇怪耶。」

「食物嗎?明明很好吃啊。」

「不是。是老闆。」


原本就是個有點特別的人,但向來都很親切的。今天怎麼會這樣?是因為太久沒來了嗎?還是身體不舒服?看起來確實挺虛弱的。瘦成那樣要怎麼進廚房啊。啊──到底是怎樣。珍雅,你也覺得他臉色很差對吧?上次直播出什麼問題了嗎?沒有啊,反應很好說……。唉唷。老闆到底怎麼了啦?讓人好在意。

皺著眉頭碎碎念,一邊用筷子戳著無辜的奶油明蝦,清淨看著清明心想。雖然套餐名稱很糟糕,但願意直接給蝦丸湯(看碗的大小這絕對是加量版)和奶油明蝦的人,說人家不親切?我這表弟是不是不懂什麼叫親切。平時到底多收了什麼好處——還是說在期待什麼別的東西,才會對著那些菜露出嫌棄的表情。……還有什麼?只有骨頭?看那身材說是健身教練都有人信。那個攝影師眼睛怕是瞎得徹底。要不就是中邪了。

清明之後還不斷嘀咕著老闆平時是怎樣的人,想想今天又有多反常,同時不停地喝酒吃菜。怎麼有人能一邊不停說話一邊持續進食。看了三十多年還是覺得很神奇的景象。雖然清明的牢騷很吵,但在享用完一頓相當滿足的晚餐時,又上了梅子茶。不過這次來服務的不是老闆,而是最初那個捲毛店員。

看到這幕的清明眉毛——只有身為家人的清淨能察覺——不滿地扭動了一下。飯吃得好好的幹嘛這樣。啜飲梅子茶時清明異常安靜,下樓結帳發現老闆不在後,氣氛更低迷了。


「小淨。你先上車等著。」


實在放心不下。想說句話再走。那些附加的言語現在看來都顯得冷冰冰的。何必這麼在意呢?本想詢問的清明看著表哥那張令人不安的臉,冷靜地接過車鑰匙走出餐廳。誰能猜透那傢伙的心思。或許這世上能理解清明心思的人,要麼是神仙,要麼就是比清明更瘋的傢伙。面對那個瘋子般的表哥的脾氣,就連表哥還是新生兒時都沒把握應付,現在也一樣。

把車鑰匙甩給表哥後留在餐廳的清明,在客人視線不及的員工休息室附近叫住熟識的服務生,劈頭就問老闆在哪裡。[華山君]來時總是笑瞇瞇迎上前的那位捲毛員工,看到表情僵硬的清明似乎察覺事態嚴重,急忙離開現場。然後把眼下掛著黑眼圈(上班時明明沒有?)的老闆往[華山君]面前一推,就飛也似地溜走了。


「今天的餐點有什麼問題嗎⋯⋯」

「餐點沒問題。」


向來如此。公私分明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青明那雙紅眼睛直勾勾盯著面色慘白的社長。當甫雖然心頭一顫,但這可不關青明的事。

金青明。他是何方神聖。從學生時代就累積紀錄片、劇情片的拍攝實力,除了人物寫真與風景攝影,連最讓人頭痛的舞台攝影都駕輕就熟,卻因為忍不得的脾氣,在各大公司與工作室屢屢引發摩擦,最後只能接案維生。不懂何謂忍讓的青明,這次又耿直地拋出疑問。


「請問我們之間有什麼問題嗎?」


社長聽聞此言,先是睜大那雙綠眼睛,又低頭盯著地板,嘴裡陰鬱地咕噥著「之間?連關係都稱不上還談什麼問題不問題……」但聲音實在太小,青明根本沒聽見。見社長不正面回答還把頭埋得更低,青明煩躁地短嘆一聲,再度開口追問。


「我自認不是那種會計較別人態度、愛找碴的人。老實說老闆,您今天有點奇怪不是嗎?是上次直播有什麼讓您不滿意的嗎?還是另有什麼讓您不自在的地方?」


這些忍不住脫口而出的話語,既沒有說錯也不失禮數,只是坦率而平淡的陳述。雖然不知道問題出在哪,但絕非故意。我向來討厭背後議論,連一般的前置廣告都不太接。每次直播也都是自掏腰包付費拍攝,從沒引發過爭議。而且您知道的,我真的很喜歡暗香飯店,就算不拍片也常來光顧。

儘管繃著臉、眼神銳利,但聽著對方認真逐條說明的話語,老闆還是用消沉的眼神悄悄抬眼看向清明。唉,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清明強忍著心裡的不踏實,耐著性子等待回應。


「不是那樣的……」

「是嗎?您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呢。」

「……那個。」

「嗯?聽不太清楚呢。」


身為餐廳老闆卻連頓飯都顧不上吃嗎?我家那隻黃鼠狼討飯吃的吱吱叫聲都比這大聲。清明皺著眉頭反問,原本支支吾吾的老闆——朴當鋪先生突然尖聲驚叫起來。


「您總是一個人來,這次居然帶了男朋友!所以,我太驚訝了!都不知道您有對象呢!這樣可以嗎!」

「這也太扯了吧!」


洪亮又委屈的辯解,與充滿驚愕的髒話接連在店內迴盪。幸好兩名男子(意義不同的)尖叫聲沒有傳到逐漸有晚餐客人入座的用餐區,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或許是意識到衝口而出的話傷了清明的心情,老闆用雙手摀住自己的嘴,轉動那雙綠眼睛可憐兮兮地觀察清明的臉色。兩人之中先回過神的是清明。


「啊,罵髒話抱歉了。一瞬間太慌張。」


那傢伙才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堂哥啦。說什麼男朋友...噁...好噁心。要是青文哥聽到肯定會昏倒。太可怕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看著一邊發出嫌惡聲音一邊用力抓撓自己手臂的清明,當甫露出呆愣表情打了個問號。結結巴巴的聲音裡明明透著喜色,但因為忙著對這個超越衝擊近乎恐怖片的誤會感到毛骨悚然,清明根本沒能察覺。


「所以——啊,你們真的什麼關係都沒有嗎?真的嗎?」


倒也不是完全沒關係。畢竟算是家人。而且還一起經營生計。但懶得解釋到那種程度的清明點了點頭。看著臉色越來越明亮的當甫向前一步靠近自己,又開口問道。


「那你現在也沒有戀人嗎?」

「不會。」


你問這個做什麼?啊。是想討論情侶套餐之類的嗎。約會用的菜單我沒什麼自信呢。要有約會過才行啊。清明一時陷入關於那人的思緒中,總之都是誤會,正想說沒問題就好。突然間,一雙溫暖厚實的大手覆上了清明的雙手。


「……全都是我誤會了。」


他猛然抓住清明的手,那手掌大得足以與清明那從不輸人的手相匹敵。而且比起因長期操作攝影器材而長繭的清明的手,他的手掌更加粗糙、佈滿更多傷痕。想來也是,要在廚房工作,特別是中餐廚房,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突然被抓住手的清明正想問「你這是做什麼」,卻在看見男人表情時頓時語塞。

不同於在包廂服務時的模樣,男人此刻展露的笑容,如同店內背景的梅花般燦爛。那微微彎曲的眼角與柔和神情……。每天來這裡光顧著吃都沒發現。這人,原來是個大美人啊。

或許是因為成為餐廳常客後,過了許久才突然意識到這個事實。清明回過神來時,當鋪「呃」地一聲,不自覺地……「失禮了」之類的話脫口而出,慌張抽手時,那遠去的溫度讓他覺得有些、真的只有一點點,可惜。


「沒、沒關係的……」


這次換清明恍神了。當鋪的態度和氛圍完全改變,說著「今天也謝謝惠顧」、「下次請再帶堂哥一起來」之類的話,甚至送到餐廳門外,清明也只是機械式地點頭應著「嗯、嗯」。胸口有種不舒服的躁動感。



* * *



在車上因飯後睏意打盹的慶振,被輕輕敲擊車窗的聲響驚醒,揉著眼睛解開車鎖。「談得順利嗎?」面對詢問,清明恍惚地回答「呃,算是解決了……」搖搖晃晃地坐上副駕駛座後,便久久凝視著擋風玻璃外的景色。

我今天吃了什麼來著。明明吃得很開心,吃到一半還在想下次節目要介紹什麼料理。但為什麼偏偏想不起菜單,腦海裡總是浮現其他畫面——最後看見的那個畫面。

繫著安全帶發呆許久的清明,直到清振拍打他手臂問「怎麼不繫安全帶」、「不想回家嗎」才回過神。家。對啊該回家了。我們家小貂還在等著。不過回家前得先去趟藥局。從剛才開始胸口就一直怦怦跳還發悶。臉也發燙,感覺怪怪的。我該不會是人生第一次......得了胃食道逆流吧......





第三餐




沒有戀人!沒有戀人!

客人雖多,嘴角卻始終掛著微笑。旁人見了或許會以為是生意興隆才這麼開心,但其實不然。呵呵,大哥啊大哥,聽說你沒對象。差點就要誤會成,跟那些師兄弟們,可以發展成那種關係嗎?這不就是沒有血緣的偽近親嗎?正想反問時,幸好!真的是幸好並非如此。要是真的交往了……光想像就令人頭皮發麻,不自覺顫抖起來。我該不會是瘋了吧?劍尊?這樣想著就揪住衣領把人提起來!給我回想起來!你這傢伙!等記憶恢復後說不定還能去測漢江水溫呢!這種荒唐想像還算好的。即便客人絡繹不絕,光靠這些腦補就能分泌多巴胺,連辛苦都感覺不到地工作著。

當然,這只是老闆個人的想法。

除了我之外,所有員工都頂著黑眼圈癱在餐桌旁。剛整理完廚房出來,就被他們直勾勾的視線嚇得渾身一抖。哎呀,讓我想起唐家時期了。不過唐家時期可沒用這種「不招人真的會殺了你」的眼神瞪人啊。這畫面居然重疊了……沒錯,這幾天——準確說是自從【華山醬】的影片上傳後,客人就開始暴增,暗劍套餐一推出更是賣到翻。換句話說,工作量簡直瘋了。大家都衝著【華山醬】推薦的暗劍套餐瘋狂下單,外送訂單更多,遲到就被客訴……嗯,確實累慘了。我是因為大哥單身而開心才撐得住。但安撫員工要緊,剛擺出歉疚表情開口,員工們的怨言就排山倒海而來。那閃閃發亮的眼神簡直了。你們前世該不會是唐家人吧?難道?


「那個……」

「老闆~!真的太累了啦!」

「外場人手根本不夠!連休息時間都沒有!」

「連廁所都沒辦法去……真的跑到快往生了。」

「廚房、廚房……急需廚房幫手……我的腰啊……」

「……知道了,大家都辛苦了。以後可能還會這樣,我會盡快招聘員工。如果身邊有人想一起打工的話,也可以帶他們來。還有,會發獎金的。我們再堅持一下吧。」


前面的話大家聽得有一搭沒一搭的,但一說到獎金,全都恭敬地說聲辛苦了,笑嘻嘻地離開了。果然金錢治療最有效。雖然有點難過老闆的權威蕩然無存……這就是老闆啊,掛名老闆啊,擺著好看的太上長老啊。

大家都下班後,正準備鎖店門時,突然想起之前說過忙的話可以幫忙的那個表弟,就打了電話給他。雖然只是隨口一提,但理由很充分。說話要小心點。現在,好像是在休學中……一接電話就明顯覺得他很煩。之前不是說需要打工的話就叫他嗎?請他來幫忙,他就推說最近那裡不是變成超熱門景點很忙嗎?啊,以前好像更單純一點?慢慢哄他,最後答應給1.5倍時薪。唉。單純什麼啊。狡猾的樣子簡直就是前世的唐家人。不過總算找到一個人,可以輕鬆地下班,一邊看兄長的影片。比想像中偶爾傳來的談話也很有趣。是因為讓我想起很多往事嗎?就像在旁邊喝酒聊天一樣。以前主要是我在說話。這樣聽起來也很新鮮,所以從前面的影片開始一口氣看下去。一路看下來發現,真正好吃的食物旁邊一定會拿出酒來。大家好像都注意到了這一點,留言說今天的食物是三瓶酒等級的、兩瓶酒等級的。不是星星是酒啊。總之愛喝酒這點沒變。單身這點也沒變。那就這樣吧,道士要守貞節啊。嗯嗯。一天的結束是看兄長影片的留言,就這樣睡著了。

早餐簡單吃,在暗香梅花的保溫杯裡泡了滿滿的咖啡。今天為了教來幫忙的表弟小小工作,提早去上班。哈,咖啡怎麼不快點發明出來。那樣的話前世應該會拼命喝吧。遺憾之下又多喝了一口咖啡,然後打開店門。開窗通風打掃時,小小進來了。看到比想像中大的店,嚇了一跳的臉。想逃跑的瞬間趕緊用打招呼擋住,先遞了制服。哈哈,口頭約定也是約定啊。大學生。

左胸口繡著小黑蛇,右後背描著白梅花的綠底唐裝少女小蘇嘟囔著。嘟囔時仍規矩地戴著髮帶。髮帶……下次周邊商品做這個也不錯。


「你對這梅花的執念還真深啊?」

「嘖。店裡要用敬語。」

「啊,是是。老闆。您到底和梅花有什麼淵源,能執著到這種程度?該不會初戀對象是梅花吧?」

「什麼?初、初戀?」

「梅花是漂亮,我也喜歡,但還不到這麼癡迷的程度。要是被人看到,還以為是在模仿什麼生活用品都賣的卡*歐朋友呢?」

「沒那麼誇張吧?」

「看到那些十一週邊商品還能說這種話?衣服也是這樣嗎?」


指著店內一隅展示的周邊商品區,雖然心裡有點難受,但還是假裝若無其事地挺直腰桿。那是在初戀記憶浮現前做的東西,不是真實的。而且說什麼卡*歐朋友!我們可不是隨便做做,都是實用性為主的商品啦。


「還好沒強制要戴梅花耳環。要是規定一邊戴蛇、一邊戴梅花耳環,我馬上就去勞工局檢舉──拜託把你那副『這主意超棒』的表情收起來好嗎!」


覺得是個好主意就開始滑手機,結果被敏銳地發現了。看這機靈勁,工作能力應該不錯。周邊商品的事先放一邊,我把工作內容告訴了素素。目前正在教她櫃檯業務,她說認識一位叫趙傑的前輩,就帶了個朋友過來。看那眉眼挺和善的,感覺可以信任。畢竟跟個算命的一起住久了,多少也學會看面相。把工作交接給趙傑後,我進廚房做準備。主要看大哥常點的品項,雖然點得很均衡,但比起炸物,他更常點炒肉或飯類。啊,乾脆下次來的時候問問他?看他想新增什麼品項?就這麼辦。大哥快來拍影片啦,看了你的影片我都睡超香的。快來吃得開心點,然後上傳我的助眠影片啦。



* * *



為什麼人生總是不如人意呢。

一定要實現的話,就只能實現單一方向嗎?

……確實想要安眠藥的影片,也確實希望大哥快點來。對啊,大哥時隔三天又來了,我真的很開心。


「歡迎光臨,兩位……是,要走了……?」


為什麼,

為什麼,旁邊會有這麼漂亮的美人啊……。

帶著一位面無表情、美得像電視劇裡才會出現的美人前來的[華山醬]。看著趙傑失魂落魄無法好好接待,小小戳了戳他的腰,自己接過接待工作時目睹了這一切。甚至連要求安排最安靜座位的話,也全都聽見了。不是啊,您不是道士嗎……本業不是道士來著……。看他一臉憂鬱地坐著,點單開始瘋狂湧入。面對源源不絕的點單實在笑不出來。要是大哥點的單肯定會笑瞇瞇地應對,但今天旁邊坐著美人呢。在吃完這些之前,兩個人,就他們兩個獨處了吧……。看著堆積如山的點單,小小笑瞇瞇地走了進來。


「哇,老闆。您剛才看到了嗎?那位小姐?」

「……就是讓趙傑連話都說不完整的那位美人?」

「看到了吧!實際看到真的更漂亮呢!」

「……實際?」

「咦?老闆不知道嗎?那位是很有名的吃播 YouTuber 耶!」

「咦?」


啊,原來是同業的人啊!我就說嘛,道士大哥果然如此!大哥不是說過沒有戀人嗎,哪來的戀人啊。這樣啊,這樣啊。得好好幫忙處理訂單才行。


「待會兒[華山醬]說有事要跟老闆您談,請您抽空過去一趟。可能是要討論拍攝的事吧?唉,現在已經夠忙了還要更忙呢,老闆。」


素素邊說邊笑瞇瞇地看著手中緊握的紙張。嘿嘿,拿到簽名啦。那位美女 YouTuber 的。反正大哥的訂單我會親自處理,應該沒關係吧?不知道找我要說什麼。總之先快手快腳開始料理接到的訂單。平常主要負責飯類,麵食似乎是那位點的。鮮蝦餛飩麵、榨菜肉絲麵、麵包蝦、東坡肉、黯然銷魂飯套餐、蝦粉粉。看來很喜歡吃蝦呢?不對嗎?上次給的獎金蝦合胃口嗎?總之先從麵食開始做,吩咐其他廚房成員準備奶油蝦。中式餐廳速度就是生命。快速完成後精心擺盤,親自端到大哥房間。敲門進去後,看到大哥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那、那個道士!居然那樣!還叫人微笑!咦?嚇死人了。秉持專業精神小心端著食物避免灑出來,詢問是否在找人時,大哥指著攝影機問道。


「雖然之前已經獲得許可,但這次因為人員增加,想再請示一次才請您過來。」

「聽員工說了。聽說您也是 YouTuber,請問是這樣嗎?」

「嗯,因為是認識的後輩。這次想一起拍攝,可以嗎?」

「一起、嗎?」

「這次可能會公開長相。他早就公開了所以沒關係,但我遮著臉拍也有點尷尬。畢竟大家一直懷疑那些東西是不是真的都被我吃掉了,就順便一起公開。」

「連長相、也要、一起、公開……是嗎?」

「嗯。那個……有什麼問題嗎?」

「啊,不是的。沒有啦。只是,那個,一起、一定要一起……公開的原因是什麼呢。哈哈。」


大哥一臉茫然地搖搖頭。喂,這位道士先生啊。真是急死人了!在一般合播的場合公開!兩個人!搞得像要結婚一樣宣布,不就是這種場面嗎!上輩子當道士就夠了,這輩子要是連這點眼色都像喝了酒一樣糊塗可怎麼辦!隨即他擺出一副沒多想的表情,輕輕搖頭說道。突然間想起大哥家那隻白鼬。搞不清楚狀況時就是那副表情呢。


「本來就打算找時間公開,剛好碰上合播時機。一舉兩得嘛。」

「……人生哪能用 CP 值來衡量啊,道長大人……」

「啊?」

「啊,不是的……真的,看起來沒有其他意思呢。」


就算死而復生也看不懂這種眼色。雖然心裡繼續嘀咕著,嘴角還是擠出了笑容。不知道是不是笑到臉都抽筋了,總之還是擺出了營業用笑容。雖然偷聽的慾望和想插嘴問「你們什麼關係」搞破壞的心情像煙囪一樣直衝腦門,但我還有三千人份的菜要煮……在搞定這些之前都看不到大哥吃飯的樣子。嗚。工作到底是為了什麼。到底是為誰在揮鍋鏟啊……。正當我苦著臉走向廚房時,趙傑那小子正對著他帶來的學長東拉西扯地閒聊。


「學長,剛才看到了嗎?根本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超級般配的,要是他們約會的話伙食費肯定很驚人吧。」

「哎呀,別這樣。連人家是什麼關係都不知道,別隨便亂說話。」

「哎唷,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哈,不是說好男人身邊不是女人就是男人嘛。」

「嘖,夠了喔!」

「好啦好啦,不說了。該幹活了。」


那傢伙仔細一看,根本比我還像個 Alpha。我只是個 Beta 而已。沒跟其他人牽扯不清。光是想到要牽扯就覺得是地雷。哼,誰敢站在我們大哥旁邊啊?至少也得是同個等級的 Alpha 才有可能吧。嗯嗯。就是說啊。我可是暗藏的王牌 Alpha,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配得上。就算現在有這種不安的感覺,照著祈願說的再怎麼相配,大哥也說過他沒有戀人。只是為了合播才一起來的而已。


「……是、這樣嗎?」


努力壓制不斷湧現的各種妄想,和點好的餐點一起準備了今日特餐。今日特餐是中式餐廳的經典組合糖醋肉和煎餃。酥脆外皮包裹著滾燙肉汁的煎餃,連員工都時常來光顧,相當有人氣。糖醋肉做得更甜一些,配合大哥口味重新調製後親自送到房間。沒有其他意思啦,就、就是老闆特別!要給的加菜,親自送比較好嘛。敲門後一開門,看見心滿意足的大哥和同樣一臉滿足的美人。瞬間心臟沉到谷底。祈願的話像被刨開般再次浮現。真的很相配呢。在耳邊迴響的話語讓胸口陣陣抽痛。

啊,真的,很,相,配呢。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理想情侶的模樣,我愣愣地望著時,兄長叫了我。勉強打起精神快速上完菜,說了句「期待下次影片」這種半真半假的話,便匆匆回到廚房。

......這種感覺是什麼呢。那股鬱悶始終揮之不去。明明菜都上完了,接下來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但心思總是不由自主飄回那個靜謐的包廂。和我在一起時,在別人眼裡也是這樣嗎?用第三者角度來看也會覺得很登對嗎。......不可能吧。我看起來只是朋友吧。這時才恍然大悟,這股鬱悶從何而來。

現在的我對兄長而言什麼都不是。

不過是常去餐廳的老闆罷了。既非泛泛之交,亦非朋友,更不是戀人。真正毫無瓜葛的關係。抓著過往片段黏膩地嫉妒著的自己,連帶著感到可悲。是啊,痛快承認吧。現在的他肯定比我更了解兄長,旁人看來也會這麼覺得。沒想到這事實會如此刺骨。什麼暗劍、暗香的根本不是重點。要怎麼向失去記憶的人展現我漫長積累的情感?既不能強求,也無法表露。該死的......既然都重生了,至少該讓我做到這種程度吧,元始天尊?

在爐火上翻炒鍋鏟時,我努力想甩開那些雜念。成功了嗎?怎麼可能。勉強擠出笑容送客,說著「大哥吃得還滿意吧,下次再來」,聲音比平時更小,送別的話也特別短。繼續工作時,那句話和那幅畫面仍在腦海盤旋。真是登對的一對。任誰看了都會……恍惚間有種預感,影片裡的畫面肯定也是這樣。

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麼過的。大哥離開後雖然照常工作,卻像丟了魂似的。說好聽是自我保護,說難聽就是神遊太虛。周圍員工竊竊私語說我反常,我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心煩意亂。今晚沒勇氣看大哥的影片,灌了酒直接睡去。次日清晨。慣性起床查看郵箱,大哥的郵件早已靜靜躺著。比往常更長的影片時長,還有。那張若隱若現露出半張臉的縮圖。該來的終究來了。我壓住發顫的雙腿點開影片,順手抓起旁邊暗香飯店的毛巾擦臉,然後緊緊攥著它按下播放鍵。

…….

……他們倆,好像要宣布結婚了。

在兩人緊密拍攝的畫面中,當臉龐出現的瞬間,這、這、會引發什麼樣的反應實在太過鮮明地描繪出來了。從「你們怎麼把這麼帥的臉藏起來」到「兩位是什麼關係」、「這樣公開果然是公開戀愛嗎」、「還是要轉型成情侶 YouTuber」等等。手裡握著的毛巾早就變成抹布了。不,大哥、大哥。就這樣把我丟下……。我是過去的緣分,是這樣嗎。

把毛巾咬得嘎吱作響,又重看了一次影片。怎麼看、怎麼看!都像是情侶 YouTuber 的第一步!這樣的影片。但問題是,從我的事業角度來看,完全、完全找不出任何缺點。員工聲音變造或馬賽克都處理得很完美,食物介紹也做得很到位,乾淨的衛生環境和各種細節都說明這絕對、絕對不是部糟糕的影片。反而是部好作品呢。能感受到大哥有在關心我。哈,這點還是沒變呢。我們家大哥,總是默默關心周遭的習慣還是一樣。能怎麼辦……。社長朴當舖。既不再是暗尊,也不再是梅花劍尊的摯友了。用郵件回覆說影片不用修改。

要修改的,是我的心啊……。



* * *



該死。正如我預測的,影片一上傳就登上熱門影片,同時各種短片中關於大哥的討論如潮水般湧現。合拍的影片底下留言也開始爆炸性增長。和我的預測分毫不差。這些阿爾法斯狂熱者們。都說沒在交往了!大哥說過沒有戀人!再這樣下去人類這種環境動物就會「嗯?」地輕易上鉤啊。別再窮追不打了,人類們!被鍵盤戰士附身般噠噠噠地打著留言,又不停按退格鍵刪了又寫。哈,這就是被禁止玩哏的回歸者心情嗎。連該寫到哪都不知道就別亂玩阿爾法斯梗了,也做不到啊。卑劣的心思。連告白都不敢,就這樣陰暗地糾結該不該留言。

一陣空虛感襲來,我關掉網路視窗,帶著憂鬱的表情去上班。員工們全都在討論[冰晶梅花(和哥哥一起來的美女 YouTuber)],爭論他們到底是不是情侶。我一到就問我的意見。平時從不問老闆意見,這種問題倒是問得特別勤快......哥哥的喜好應該是更偏向會喝酒、能幫忙應酬的人吧?我心裡這麼希望著隨口說道,素素在旁邊點頭附和說也該聽聽[冰晶梅花]小姐的說法吧。沒錯,你果然是我的表妹,沒錯。

嘆了口氣戴上耳機。唉,不管了。就當我是 MZ 世代吧。員工們的閒言碎語扎得胸口發疼,我摀著耳朵準備食材。今天會更忙吧。影片上傳了,又是週末。一開店客人就蜂擁而至。雖然我是老闆但好想回家。當初為什麼選擇這條路呢。要是也選擇當 YouTuber 的話,至少還能待在哥哥身邊一起拍片。像選錯進化路線的夏娃*一樣好想哇哇大哭,但又能怎樣。無論是科系還是現在,都是我自己選的路。為了不讓雜念浮現,我一直待在廚房裡。出來時人潮已退,總算清閒了些。

也罷,山就是山。水就是水。我現在會動搖,不過是因為現狀比不上過去的關係,再加上還殘留著戀慕之情罷了。深呼吸,別再想哥哥了。一段時間不看影片的話,記憶自然會淡去的。

──剛這麼下定決心,就出現一個岩石般壯碩的男人。旁邊還站著那位令人驚艷的美女。我收回剛才的話。喂,老天爺啊。原始天尊?不對,耶穌?佛祖?總之當人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時,不是應該配合一下嗎?這算什麼,又這樣,給我考驗......。

謝謝你說我來得正是時候(其實並不感激),帶我去了上次那間包廂。說看了影片很喜歡,留言清一色都是「結婚吧」、「在交往嗎」這種話,隨口開玩笑似地說著,我也沒在意,反正男女湊在一起大家就會這麼說嘛。正忙著看菜單呢。喂,馬口先生,人家在說話耶?那是不是該聽一下?無論過去現在那位都是甲方,只好憋著笑等對方點完菜。[冰晶梅]先選了幾道,大哥再調整著下單。這次又點太多。別吃撐了......心煩。

果然開中餐館當廚師是人生失策吧。在廚房做菜時總覺得選錯行。我明明很適合做吃播的。那樣就能和大哥拍情侶影片,還有三萬名當慶軍團在留言區加油。情侶頻道叫[火冰]如何?想著想著自己都笑了,火冰哪有當慶唸起來順口?哈,留學文憑已成廢紙,連職業選擇都毫無價值。腦子裡盡是些不經大腦的胡話,手上卻老實地翻炒著鍋鏟。這就是在中餐館當了多年小弟練就的職人魂。端著完成品上樓俐落送完餐,下樓時交代下一道讓小蘇送。既因為明顯看得出他特別喜歡[冰晶梅],也因我自己懶得跑這趟。小蘇開心地應了,還難得追問怎麼突然讓給他。能看成是禮讓就好。看來目前形象維持得還不錯。邊想著今日特餐要做什麼邊把暗香毛巾擰成了麻花。都問是不是有仇,倒也不是仇人,只是心裡燒著千度沸油想往某人身上潑。就在樓上,現在正吃得歡的那位。啊,今天就用這道和我的心一樣滾燙的四川辣炒雜燴麵當特別款吧。

那位大哥吃完要離開時,看著我說今天的菜有點辣。確實是辣,嘴唇都腫得明顯了。啊,這種程度就忍忍吧。我現在可是因為您的事急得火燒心呢。味道是不錯,但問下次能不能做不那麼辣。同行的人補充說他們不太能吃辣。哈,是是是您說得對……我可是吃得很開心呢。這不就是跟我一起吃就能解決的問題嗎?我把那些不堪的話語硬吞下去忍著,還是送他們走了。這期間大哥的 YouTube 訂閱數又增加了 30 萬。唉……所以這大概就是契約結婚的原因吧。不過這種事我也很擅長啊……自尊心和理智都跌到谷底了。還不如找回記憶狠狠敲醒我的腦袋。懷著苦澀的心情,下班前在店裡喝了酒。酒友一如既往是那位大哥。播著大哥第一次來店裡的影片一起喝酒。還以為能一直這樣陪我喝下去,看來是我太貪心了。大哥。下次來要是說要交往的話,我可能沒辦法為您加油了。能怎麼辦呢。人心就是這樣啊。請您理解。大哥。





第四餐




完蛋了。

這下真的出大事了……。

清明神情嚴肅地抱著手臂,盯著餐桌上方。和平常不同,此刻心情異常煩躁。

最近這酒——怎麼都喝不順口。不管是超市隨便買的酒,還是珍藏的高價酒,味道和香氣都不如從前,很快就膩了。就連現在晚餐想配點家常菜小酌,從便利商店買了一罐啤酒(當然標準是 Pitcher)和三瓶梅*酒,結果 Pitcher 喝不到半罐,*花酒也只勉強喝完一瓶,剩下的根本不想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僅是平常吃飯時這樣,連直播時也一樣。[火山醬]的吃播總是以乾一杯酒開場,之後開幾瓶酒更成為當天直播料理美味程度的評判標準。最近直播連一瓶酒都喝不完,留言區直接炸開了鍋。


[火山醬]您是在戒酒嗎?還是控制飲食?

哎呀ㅠㅠㅠㅠㅠ今天數酒瓶數量超有趣的說 ㅠㅠㅠ應該不是身體不舒服吧,[火山醬]!

該不會是要準備引退吃播吧。拜託。不行。我的飯友!

咦。難道是在節食?看看那胸肌和手臂。那像是需要節食的身材嗎?靠說真的那邊出現的食物還不如[火山醬]的胸肌來得美味;

已檢舉上方留言。大家火力支援一下。

老實說只有我這樣想嗎?胸前有兩個漢堡耶。根本是豪華尺寸吧;;

這傢伙真的瘋了吧。還把 PDF 檔打開放著。

靠北超委屈!我又沒在講屁股的事!


健康是否有問題、是否打算退出演藝圈,再加上那些怪異的變態發言。清明一臉嚴肅地查看留言(同時檢舉並封鎖那些變態留言用戶),內心充滿糾結。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覺得酒不好喝了呢?怎麼想都是那時候——和那個金清振一起去過暗香飯店之後。

吃的量和平常差不多,但那天回家後整晚心跳加速,吃了很多從藥店買的葯,早早睡了。 醒來后感覺好些,又開始回想前一天那個瘋狂的誤會——原本平靜的胃又開始翻騰,心臟砰砰直跳。 金清明捂著躁動的胸口想:我知道這是什麼。 經常光顧的印刷廠老闆林社長說過:無緣無故心跳加速時請記住,這肯定是...... 胃出問題了。

20歲和30歲的身體果然不一樣啊。 清明老實承認這點,沒像往常那樣用蛇紋梅杯喝燒啤,而是倒了杯白開水,把下期直播主題定為「胃炎特輯! 試吃各種粥品!」。 看著評論區接連不斷的留言,他眯起眼睛歪了歪頭。


真得食道炎的人是不可能一口氣吃完泡菜章魚粥的,[火山醬]......

看到「胃炎特輯」這個標題就擔心我們主播身體的我,現在像個輸家。

老師您是不是有胃炎?什麼?不知道嗎?您?

我今天忘記是直播日,剛剛才開播,那個[火山醬]一個人全吃掉了嗎?不是合播嗎?現在光是粥的種類就有五種耶?

嗯。

慢性食道炎患者討厭這個直播 .


啊……所以說這個……食道炎……可能不是?因為是讓胃舒服的食物,直播一結束肚子就餓了,結果當宵夜吃了燻鴨(原本想點炸雞,但想到既然是食道炎還是別吃油炸的吧,於是選了這個替代方案)的清明,仔細讀著留言認真思考著。最後幾天後去醫院做了胃鏡,醫生看著說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這麼健康的胃,還開玩笑問前世是不是拯救過國家,讓他啞口無言。

腸胃很健康?那就可以再吃刺激性食物了吧!

這麼想著立刻衝去暗香飯店的[火山醬]清明—看到笑容滿面迎接自己的老闆娘,胸口又開始不舒服,最後只吃了兩人份就回家了。吃著自己帶紅的暗檢套餐,不是原本的四人份,而是給非大胃王的一般人吃的兩人份套餐,有種自尊心受創的感覺。

該不會暗香飯店的食譜變了吧?換成更便宜、有害的食材?經營吃播頻道時常看到這種店。上節目人氣上升客人變多後,為了賺更多利潤偷偷減少份量或降低原料成本。但味道明明沒變……。覺得不對勁又帶那傢伙去試吃各種東西,連體質沒我健康的傢伙吃完也活蹦亂跳,看來也不是這個原因。

好奇怪。但為什麼每次來這裡看到那位老闆時,胸口附近就像火燒一樣發癢,肚子裡好像有蝴蝶在飛?

該不會不是食道炎而是其他病吧?最近忙著工作都沒好好照顧身體。要不趁這次別吃中餐廳全餐,改跑個健康檢查全餐好了。正沉浸在這類想法中,導致直播頻率比平時更低了,留言區簡直炸開了鍋。都在問是不是真的要退休了。看著接連出現的相似留言,清明今天又想敲自己腦袋,結果襲擊失敗,轉而撫摸著垂掛在肩膀上的白牙。

本來就有正職,要兼顧工作和直播當然不容易,但從沒想過要停更頻道。大學時只要拍攝行程排滿,連三餐加宵夜都能狼吞虎嚥的自己被同學們說「清明你要是做吃播肯定爆紅」,想起這些才開玩笑開始的直播,做著做著卻產生了感情和責任感。也很有趣。雖然不是特別在意收益,但對伙食費確實幫助很大啊。

但現在連酒都喝不出味道了。還拍什麼影片。這樣下去會因為喪失食慾被迫關頻道吧。關上正在看留言的筆電,大字型躺上床開始揉捏雪糕般的貂鼠,隨手扔在被子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前輩去的中國餐廳。我也想吃。


同系後輩、三餐都吃還能再吃三份宵夜的清明旁邊,總能同樣大口吸著麵條的柳伊雪。她也在系上同學的慫恿下,當作興趣兼剪輯練習開了吃播頻道,至今仍是高人氣吃播主之一。啊,知道下次要播什麼了。清明邊敲鍵盤邊想著「要不要來聯合直播呢」......以防萬一還是帶個胃藥好了。



* * *



直播反應很好。坦白說比預期更好。聯合直播一次就增加超過30萬訂閱。原本只是想藉此挽回拖更的直播週期,順便和少數要好的後輩吃飯拍的影片,沒想到會獲得這麼好的迴響,有點不知所措。本來就在煩惱自從上傳第一支暗黑料理套餐影片後,暗香飯店影片比重增加太多,是不是該稍微減少。看到觀眾要求剩餘的暗香飯店(因暗黑料理套餐最出名而被[華山派]取的暱稱)探店影片要和[冰晶梅花]聯合直播的留言,頓時覺得許多煩惱都解決了,心情輕鬆不少。

當然聯合直播的後遺症不全是好事,看到留言區被「你們在交往嗎」洗版的清明和伊雪,同時露出像爆開的餃子皮般尷尬的表情。光是反駁就讓人起雞皮疙瘩。看到「這根本是為了公開戀情鋪梗,連[華山醬]的臉都曝光了」這種乍聽合理的意見,清明差點把嘴裡的咖啡噴出來。這什麼跟什麼啊。那只是因為架設攝影機時,懶得調整到只拍柳伊雪不拍我的構圖好嗎。

甚至連暗香飯店的老闆都說——我也看了影片,留言區好多結婚和戀愛的討論呢——聽到這句追加的評論,清明只能假裝專注菜單,故作鎮定地回應。這種事越是反應大,反而越容易被扭曲事實。上次就被誤會過(清明至今沒向青振解釋這個可怕的誤會,並且發誓來世也不會說),這次實在不想再被捲入奇怪的猜測。擺出「不值得在意」的態度,表現得毫不關心,這種若無其事的回應已是清明最大程度的辯解。雖然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特別想向那位老闆(名片上寫著朴當舖對吧?美人連名字都這麼別緻)證明清白。


「男女走在一起就非得被這樣說不可呢。」


聽到清明的話,老闆帶著尷尬笑容轉身離去(您相信我的對吧,老闆?)當天清明總算順利拍完捉弄被辣菜折磨的後輩影片。他本以為多展現這種毫無戀愛氣息的平淡前後輩互動,就能終止這場荒唐誤會——

那個,叫什麼來著。伊雪說過的……阿爾……阿爾法斯?妄想崩壞?(起初還以為是「完蛋的鯛魚燒」意思,驚人地竟是「妄想分子」的簡稱)這些人為什麼總只看自己想看的、只信自己願信的?第二集播出後愈演愈烈的熱戀傳聞,讓清明在筆電前揪著頭髮哀嚎。連平時總瞄準主人腦袋悄悄靠近的白雅都擔憂起來,沒伸出前爪扒頭,反而用蓬鬆的腦袋蹭了蹭主人臉頰。

清明一邊喝著裝在蛇紋梅杯裡的四倍濃冰美式,一邊想著。大塊冰塊在臼齒間喀啦喀啦碎裂。今年是犯了什麼霉運?居然被誤會成和全世界最不可能談戀愛的人搞曖昧。該做場法事?還是驅個邪?還有什麼方法?道士?道士不也會畫些符咒之類的嗎?看著觀眾們開始在留言區用他們為題材創作同人文,忍無可忍的清明聯繫[冰劍梅]要求發澄清文,但從事電影剪輯工作的李雪發來的訊息卻讓人洩氣。


忙。最近後製收尾。沒空管。學長自己看著辦。


對啊。這傢伙本來就這樣。我都畢業太久忘記這點了。面對這個只會單字簡答就潛水的"親愛"學妹,清明像奶油蝦般橫躺在客廳地板上嘆氣。想著常鬧緋聞的傢伙或許有好辦法,便聯繫了李雪的熟人、偶爾會請他拍形象照的演員東龍(藝名是白川。明明東龍這名字更有記憶點,幹嘛非用藝名不可),但得到的答覆也不太理想。


放著別管。只要沒實際損失,冷處理比較好。不回應說不定還能當病毒行銷,一開始就激烈反應反而會招來更多誤解或黑粉。反正否認交往也不會有人全信。不如等合拍幾次節目後熱度消退時,再強調只是普通關係。


無論如何,現在就是要我忍耐這個反應的意思。是這樣嗎?這句話對嗎?嗯...發出痛苦呻吟聲的清明握著手機敲打回覆後,伸直身體直接躺在了地板上。


謝啦東龍。還有下次安排行程的時候拜託早點說啊。

不是那個東龍啦!是百川好嗎!真是的!


不管震東龍那顫抖的吶喊是否在鎖定畫面上彈出,清明只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思考著。不知何時白雅已經啪嗒啪嗒地跑過來,趴在清明的肚子上滾來滾去。戀愛緋聞什麼的...只要真正不能誤會的人們清楚就好了。應該會這樣吧...是這樣沒錯吧?



* * *



雖然心裡還是有點彆扭,但畢竟做節目不是一個人的興趣,而是與他人的約定。不能因為心情不好就推遲或換內容。既然已經應觀眾要求宣布要完成「暗香飯店」剩下的集數,和「冰糖梅花」一起拍攝,那剩下的節目也得和那位像吃麵機器的後輩一起錄製。今天也特意挑了人少的尷尬時段來中餐廳,結果一位店員認出了清明一行人,滿臉笑容地迎到門口。


「『冰糖梅花』小姐!您來啦?」


嚴格來說店員認出的不是「清明一行人」而是「李雪一行人」。看著店員像見到久別重逢的朋友般熱情招呼,以及旁邊呆愣愣點頭的後輩,清明眨了眨驚訝的眼睛。這位後輩生性怕生又極度內向,從影視攝影系畢業後沒拿攝影機反而窩在小房間專心剪接,現在居然能毫不尷尬地點頭打招呼,看來已經混熟了。這裡的店員都會主動親近客人呢,是受過特別訓練嗎?說起來,老闆以前也總是熱情相迎。

正想到這裡,清明環顧店內,卻沒看見那位總是在廚房忙、但「火山醬」一來就會閃著亮晶晶笑容出來迎接的老闆。是在做菜嗎?但環視廳內,為數不多的幾桌客人似乎都沒在等上菜。趁李雪和那位把頭髮紮成雙包子頭的店員聊得正歡(準確來說是李雪沒逃跑靜靜站著,店員連珠炮似地說話)時,獨自在店內東張西望的清明終於轉頭問店員:


「老闆呢?今天沒出來嗎?」


正在對[冰糖梅花]的直播讚不絕口的員工小蘇,聽到清明的問話突然停住。然後抱著手臂「嗯──」地苦惱了一陣,用困惑的語氣開口。


「不是沒出來......應該說比較接近『沒法出來』吧,嗯。人在是在啦但出不來?派不上用場?惹員工和弟弟生氣?」


這樣說老闆太過分了吧?見清明一臉聽不懂的表情,小蘇聳聳肩簡短總結道。


「最近太忙了,老闆說他沒辦法出廚房。」


那麼就由【冰劍梅花】和同行夥伴們,我帶各位上二樓包廂吧。跟著輕快的腳步踏上熟悉的樓層時,清明用餘光偷瞄著廚房方向,心裡泛起一絲異樣。這家店開始爆紅的時候,不是比現在更忙嗎?那時候明明都會定時出來打招呼的。常言道人走茶涼,但現在連那個總是對我瞇眼笑的身影都看不見,胸口莫名空蕩蕩的。就像有餃子沒醬油,有麻婆豆腐卻少了白飯和麵條。當後輩問「學長今天想吃什麼?」時,清明隨口應了句「你挑就好」,試圖壓下這股煩躁。這次應該不是胃食道逆流——雖然看著小後輩亂點的菜色(除了茄子餃之外全選麵食,根本麵食狂魔)當天的料理依然美味得不可思議。即使沒帶茶具來拍片,卻意外連一滴酒都沒沾,創下吃播史上首次無酒精拍攝紀錄。

後來當【華山醬】和【冰劍梅花】為了解鎖剩餘菜單多次造訪暗香飯店期間,老闆連根髮絲都沒露過。不知哪來的倔勁,清明每次進門都會問:


「老闆人呢?」


這樣問的話,最常看到的那位捲毛員工就會僵硬地說「今天不會出來喔!」這種一眼就能看穿的謊話;而現在和[冰晶梅花]變得相當親近、會直接喊「李雪雅!」的包子頭員工則是搖著頭說「老闆嗎?今天狀況還是很不好呢」。只有那位細長眼睛、看起來處事沉穩的員工會條理分明地解釋:「老闆近期專注在廚房工作,大廳就交給我們負責了」,同時用手刀劈向旁邊不停偷瞄廚房的捲毛員工的背。

明明不是拍攝日卻硬要拉著後輩來餐廳。這次又沒能見到老闆,清明皺著眉頭用筷子戳著糖醋肉,心裡湧起莫名的不悅。心情不好的日子吃這家的糖醋肉還是很美味呢。不過厚的炸衣、甜鹹適中的醬汁,上面鋪滿的洋蔥配料。明明已經用醬汁炒過卻神奇地保持酥脆,沾醬油吃更有獨特風味。不過這個...叫外送時好像沒這麼甜?是心情的關係嗎?


「學長,你吃得比平時少。又食道炎了嗎?」


難得會關心人的後輩,清明卻沒有以「我們李雪雅終於有社交能力了!身為同樣沒社交能力的學長真開心!」來稱讚,只是懶洋洋地繼續戳著無辜的糖醋肉敷衍回應。


「沒有。做了全套健康檢查,結果說完全沒問題。」

「身體沒事的話,是心理問題?」


這句話讓原本正折磨無辜糖醋肉的筷子動作停了下來。心理能有什麼問題?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問題。本業?運作得很順利啊。這次需要的照片上次出差時都拍完了,後製也完成了。真那傢伙說學校事情忙,下次外景拍攝得幾個月後才有吧。這段時間光靠東龍介紹的個人寫真外包工作,收入也還過得去。演藝事業?除了緋聞外都挺順利的。家人?除了青文哥不知從哪天開始用疼惜的眼神看著我過度保護,還有老是把沒要過的梅花裝飾品往家裡搬之外,都沒問題。啊,雖然貂鼠想打主人頭是有點問題,但反正我會先躲開所以沒關係。至於人際關係嘛......

......好像確實有件,讓人在意的事。

前輩放下筷子陷入沉思的模樣,後輩看在眼裡,卻也沒再多說什麼,就這麼讓清明獨自沉浸思緒。他靜靜等待了幾分鐘,直到清明將那碗不辣的牛肉麵(這家店用的是極細麵條,與其他店家不同,該稱作「牛毛川湯麵」才對。給料理取這種名字真是糟蹋,不過味道確實不錯)默默吃完後,劉以雪才輕聲開口。


「那種事要及時解開才行。」


這傢伙是會讀心術嗎?劉以雪這人偶爾總像個道士似的。見清明露出訝異神情,後輩仍氣定神閒地(且動作飛快地)夾著蝦粉附贈的奶油蝦仁,吞下後又補了句。聽說暗香飯店今天要提早打烊,等我們這桌收拾完就要關店了,自己跟素素有約得先走——極度精簡的說明後,以雪沒等清明反應便將剩菜掃個精光。實際走出店外時,已換好便服的包子頭店員果然在等後輩。挽著以雪手臂正要離開的素素,聽見清明「那個…」的遲疑呼喚後抿嘴一笑,悄聲指點:我們店後門在那邊喔。



* * *



拎著附近咖啡店外帶冰美式的清明,在暗香飯店後門附近徘徊。只是個常客卻執意要見面,會不會太奇怪?老實說確實挺怪。簡直像奧客行徑。「老闆!以為我們變熟了就不打招呼嗎?我可是特地等到打烊時間呢!」……嗯。這根本是奧客無誤。但也不想繼續維持這種不上不下的心情。要真能忍的話,我早該去寺廟剃度修行而非當吃播主了。那種事絕對辦不到。天生沒慧根。上輩子八成也當不了和尚。嗯哼。

今天也習慣性地拿出蛇紋杯,啜飲著剛買的咖啡,沒過多久就有幾名員工從後門溜出,各自散開。迎面碰上有些尷尬,我下意識躲了起來,最後瞥見一個久違的棕色半紮髮。一發現那身影,清明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那個...」


明明是在能聽見的距離,對方卻毫無反應。是沒聽見我叫他嗎?看著那人低頭轉身往反方向走遠,[華山醬]情急之下不自覺大喊出聲。這是他收到名片後第一次喊這個名字。


「唐保先生!」


果然對名字有反應。當清明走向停在原地的老闆時,面對面的瞬間不禁愣了一下。那已不是從前熟悉的模樣。雖然比之前消瘦了些,但最明顯的是表情完全不同。既非打招呼時、上菜時,也非講解料理時的神情。不是開懷的笑容,不是充滿自信的表情,也不是略帶羞赧的模樣。那張臉彷彿抽離了所有情緒。就像在看著完全陌生的人。


「您好。好久不見了。」

「……嗯。」


那副表情與低沉的嗓音,讓清明無法像從前那樣劈頭追問,只能微微蠕動嘴唇。暗香飯店老闆唐寶靜靜注視這樣的清明,輕嘆一口氣後再度邁步離去。


「如果沒什麼要說的,我就先走了。」

「等等!喂,等一下啦!」


聽見對方說要走,清明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對方的手臂。直到掌心傳來實實在在的觸感,他才驚覺自己失態連忙鬆手,但當鋪老闆只是微微抖了下手臂,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並未多說什麼。


「雖然跟上回的情況有點像,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那個,這次是真的有事情想請教。」


我誤會了沒關係。……但突然就完全不出廚房了。以前不是還會親自端菜過來解說嗎?這樣的人突然一整天都不見蹤影……。不,我不是要求特別待遇。只是擔心是不是因為節目拍攝或其他事情讓您不方便。或者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人忍不住擔心……

對清明來說,雖然丟臉但還是老實說出來了,不過聽的人似乎沒能好好接收到這份真心。或者反而接收過頭了。默默聽完的當鋪臉色更加陰沉地低聲說道。


「這有什麼好關心的?我們是什麼關係。」


那句話讓努力保持禮貌的清明表情瞬間扭曲。不是,現在是人在擔心好嗎?是好好說話好嗎?但這算什麼態度啊。啊,是啦。餐廳老闆和老主顧。確實沒什麼特別關係。但既然經常打招呼還聊過天,要說完全沒關係也太沒禮貌了吧。這人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啊!變成頑固老頭心態的清明現在不管對方把不把自己當奧客,覺得該說的還是得說,忍不住咬牙切齒。


「您對其他人也是這樣說話的嗎?我怎麼想都無法理解。我一直在思考,是不是我在店裡做錯了什麼,還是影片中有什麼會對店家造成傷害的內容。但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突然就把原本好好對待的人當作不存在。」


「一開始就說過,我不想考慮什麼前廣告後廣告那些,我是用自己的錢拍影片的人。我也知道很多餐廳對吃播 YouTuber 感到困擾,所以為了不給老闆們添麻煩,我都盡量安靜拍攝,也從不要求任何額外服務。您一直有在看我的頻道,應該知道的。但即使如此,每次推辭還是會收到額外招待,您總是一集不落地看完我的節目,每次來都特意打招呼...所以我以為...您多少是有點喜歡我的。」

氣頭上脫口而出的話語,卻在最後一句突然感到些許難為情,正慌張地想補上「我的頻道是」的清明,嘴唇開合間──就這樣停住了。因為那句比解釋更早衝出口的話。


「嗯。喜歡的。」

「……啊?」

「我說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但你似乎不喜歡我,所以每次見面都很痛苦就躲開了。……你現在打算怎麼回應我呢?

這番死而復生都想像不到的話語,讓清明的紅瞳瞪大到不能再大。以常人標準能輕鬆吃掉六七人份的胃口,此刻卻完全派不上用場。見清明僵住半晌說不出話,唐寶露出瞭然於心的苦笑。


「您看,您也答不上來吧。我們真的……什麼關係都沒有。」


這不是什麼難事,也不複雜。只是我對客人動了心,客人卻沒有。雖然早就知道這個事實,但這次終於確定了……時間久了,我的心應該就能整理好吧。以後也不會再見面了。

低聲呢喃的當鋪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對著仍舊皺著眉頭、只是盯著我看的清明深深低下了頭。


「這段時間感謝您光顧我們飯店。」



* * *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精神狀態回到家的。要不是那隻貂鼠呆呆地走近坐在沙發上望著虛空的主人,用爪子啪啪拍打膝蓋並發出嘰咿、嘰咿咿!的叫聲,清明大概會一直發呆到晚上吧。完全不記得是何時、如何搭地鐵回到家、開了門鎖然後坐在沙發上的,可笑的是右手還握著那隻蛇紋馬克杯。居然能一路握著沒掉真是奇蹟。看著將保溫杯放在沙發旁邊几時發僵的手指關節,想來確實是握了很久吧。清明一邊揉搓著骨節粗大的手,一邊怔怔地盯著蛇紋馬克杯。

......喜歡。我?從什麼時候?為什麼?怎麼會?

再怎麼想也不可能有答案。清明沒能回應那份告白,而老闆就那樣轉身離開了。就算想聽明確的答覆也沒辦法吧。清明不知道老闆、唐步的私人號碼,知道的只有營業用郵箱和電話號碼。突然打開手機查看通話記錄,發現最近幾乎全是暗香飯店的來電。因為和家人與少數朋友通常都用通訊軟體聯繫,這結果倒是有點諷刺。滑動瀏覽通話記錄的清明苦笑著。外送訂單、餐廳預約,還有其他瑣碎詢問的紀錄密密麻麻地排滿畫面。

和餐廳聯繫得這麼頻繁,結果對老闆本人卻一無所知呢。想到自己還曾小心眼地計較他從某天開始不露臉的事,真是羞愧到不行。連在主人身邊焦躁徘徊的白牙都沒能顧上,清明「唉──」地長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自己當時對那告白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呢?雖然慌亂,但冷靜想想這並非選擇太多的難題。要麼鄭重拒絕,要麼試著交往看看。若說第三種選項,頂多就是「能多給點時間考慮嗎?」這種程度。但清明卻連其中任何一個回應都給不出來。甚至現在連自己的心意都搞不清楚。所以,是討厭那人說那些話嗎?意外地感到悸動嗎?還是對突如其來的告白連一絲興趣都沒有?完全無法判斷。只覺得思緒混亂到讀不懂自己的情緒,彷彿有什麼刻意蒙蔽了內心,不願讓人窺探。


「痛死了!」


正陷入嚴肅思考時,頭頂突然遭到超乎預料的劇烈撞擊。張大嘴回頭一看,那隻剛用爪子狠狠巴過主人腦袋卻仍端著優雅姿態的白鼬,正一臉凜然地蹲坐著。我們家白牙啊...就憑那丁點大的爪子竟能揮出這種重拳?這合理嗎?鼬類的攻擊力真能強到這種程度?這正常嗎?

荒謬感與隱隱作痛的後腦勺讓清明連教訓白鼬的力氣都沒了,揉著殘留頭痛的位置,無視那隻揍完主人後才裝模作樣來關心的白鼬,隨手拎起外套。看來今晚非得久違地喝一杯不可了。

搖搖晃晃走進超市買了一大堆梅酒。清明原本的主打酒品(要嘛只喝燒酒,要嘛喝燒啤,不然就乾脆喝中國酒)本不是這種甜酒,但不知為何今天特別想喝個痛快,然後藉著酒勁好好睡一覺。瞥了眼沉甸甸的環保袋內側,到處都是梅花圖案……這該不會也是潛意識裡受了什麼影響吧。嘖。

本想出來讓紛亂的心情平靜下來,思緒卻又繞了回去。清明用沒提袋子的那隻手使勁按著發疼的太陽穴,加快腳步往家走。背著沉重器材到處跑本是謀生日常,體力方面他比誰都有自信,但不知為何今天裝著酒瓶的環保袋格外沉重。明明甜酒也喝不了多少,幹嘛買這麼多。又不是有人陪著喝。對清明而言向來如此——飲食這回事,重點在於享用行為本身,跟誰一起吃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倒不是非要獨酌不可,但即便品嘗美酒佳餚時,他也從未盼望餐桌對面坐著誰。是啊,就連此刻也沒想和誰共飲……

咦?

這時腦海突然浮現某人的臉。那表情,那聲音。胸口瞬間一陣悸動,清明不自覺在街頭愣住。就像幾週前輾轉於內科診間時那樣,心臟怦怦直跳脈搏飛快。鎖骨到心窩刺刺麻麻地發燙。

啊。這個。

真的,不是什麼胃食道逆流之類的。

一直被某種東西壓抑遮蔽、難以看清的真心,此刻突然清晰可見。當清明意識到這點,還來不及重新邁出停滯的腳步,耳邊就傳來刺耳的喇叭聲。看著眼前白晃晃襲來的車頭燈,清明最後想著:

完蛋了。

這下可真是攤上大事了。



* * *



睜開眼發現自己在醫院……這種劇情就算是虛構作品也太老套了吧,學生時代拍作業電影時還邊嚼著麵包邊抱怨劇本的清明這麼想著。但現在自己居然親身體驗了。好啊……真是活久見。盯著斑駁天花板的清明把頭轉向旁邊。雖然確實是失去意識前想到的那個人,但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憔悴的臉。凌亂的棕色頭髮。……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

疑惑意外地很快解開了。病床隔簾外傳來醫護人員的交談聲。剛才送來的車禍傷患,家屬還沒聯繫上嗎?嗯。手機裡沒設緊急聯絡人或快捷號碼。先打了最近通話記錄裡最常聯繫的號碼,結果是間餐廳。是那邊的員工嗎?不是。是客人。……不過老闆以客人監護人身分趕過來了?

啊。該死。好丟臉。清明簡直想再次閉上眼睛。兄弟們總說「世事難料要把緊急聯絡人先設好」的嘮叨都當耳邊風的代價。不過從某個時間點開始過度保護的青文沒接到醫院通知真是萬幸。那位老闆都提前打烊了幹嘛又可憐巴巴地跑回店裡啊,清明一邊想著一邊嗚嗯地撐起身子。或許是察覺動靜,旁邊的人猛地抬頭一看見清明就立刻用狼狽的表情抓住他的手。


「大哥!」

「……大哥?」


餐館裡從未聽過的稱呼讓清明皺起眉頭。看著那雙逐漸瞇起的紅眸,當舖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慌亂地轉動翠綠眼珠補充道。


「不、是我太慌張。說錯話了。您身體、身體還好嗎?」


您有哪裡不舒服嗎?需要幫您叫護士嗎?還記得意外發生前的情況嗎?幸好車子在撞上前就煞住了,聽說您當場就昏倒了。駕駛的聯絡方式我這邊先記下了。會覺得頭暈嗎?您應該要聯絡家人。在那之前我會陪著您,有需要什麼請儘管說。

明明午前還冷冰冰地劃清界線說我們毫無關係,此刻從他嘴裡吐出的話語卻像剛蒸好的花糕般溫軟蓬鬆。靜靜聽完這番話的清明,在漫長的憂慮全數傾聽完畢後才終於開口。


「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當然沒有。既不是被車撞,只是我自己在路邊昏倒罷了。反倒是在出門前折磨著自己的頭痛此刻已完全消失。以清明的心神與清晰的思緒,清明開口問道。


「除了剛才說的那些,您沒有其他要說的嗎?」


聽到問題的對方似乎有些猶豫。欲言又止的當鋪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如果您身體沒問題的話,我就在外面等著。」

「……請等一下再出去。」


當寶準備起身離開時,清明無力地動了動手指。正朝門口走去的當寶看見清明臉色比剛才更陰沉,立刻轉身折返。兩人距離拉近後,清明小心翼翼地拽住當寶的衣領,然後就這樣......把自己的腦袋狠狠撞上當寶的額頭。


「你這混帳!果然從第一次見面就沒教養。對吧?!竟敢對大哥耍花招!先吃我一拳再說!」


人頭相撞時不該發出、也不該出現的聲響在病房裡鏗鏘迴盪。白天還氣勢凌人、方才仍纏綿悱惻的當寶,此刻被瞪著血紅雙眼的病患痛揍,哭得淒慘無比。啊、等一下,聽我說,別打了,啊!好痛,住手!夠了沒!最後醫護人員衝進來拉開兩人,確認患者是否因後遺症出現譫妄症狀後,場面才逐漸平息。當寶偷瞄著清明瞪視自己的眼神,率先開口問道:


「......您全都想起來了嗎?」

「嗯。你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就什麼都記得對吧?」


那不是疑問而是責備。那聲音尖銳得不像荊棘……倒像是古劍鋒上綻放的寒梅般凜冽,唐寶只得老實招認。


「……對。但在您生氣前先聽我說。就算說出來又能怎樣呢?想起往事難道會改變什麼嗎?假設我硬抓著師兄要您恢復記憶好了。要是師兄想不起來,瘋的人只有我;就算想起來了……我們當年又有什麼好下場。」


記不得某些事反而是好事啊。好不容易沒了魔教,生在比從前太平的世道。「梅花劍尊」這名號不嫌太沉重嗎?在這裡當個普通道士安穩度日不也挺好?這番話既是作為「暗尊」所言,也是作為活在現世的唐寶所說。他強撐笑容說著這番鬱悶卻真摯的話語。


「白天告白只是小弟一時難過說錯話。就算恢復了記憶,兄長也不必勉強負責。您就過好自己的日子吧。」


「這樣就夠了。若您不介意,偶爾露個面就好。」當寶正欲補充,猝不及防又被兄長揪住衣領。怎麼轉世後還是先出拳啊!正閉眼預期接踵而來的暴力時,卻觸及溫暖柔軟之物。那分明是清明——將他牢牢箍住,長驅直入撬開唇齒,纏住舌根奪走呼吸。唇舌癡纏許久才分開,當寶望著那抽離的唇瓣,腫脹的嘴囁嚅著:


「……我剛才不是說……不用負責……」

「我現在是以梅華劍尊身份吻你,與前世無關。」


這輩子親你不是因為前世的關係。記憶恢復後,我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喜歡你了。只是突然想起所有往事,一時衝擊太大才昏過去。聽著他平淡的解釋,嘴唇又被輕輕啄了一下,面對這個既是前世情人、如今似乎又成了現任戀人的男人,唐寶就像春日暖陽下融化的積雪般徹底軟化,卻突然驚覺什麼似地大叫起來。


「師兄!那你現在的戀人呢?」

「戀人?誰啊?」

「就、就是冰劍梅花啊!」

「瘋了嗎!這小子幹嘛一直在火山裡玩阿爾卑斯滑雪發神經啊!」

「咦?!我嗎?!」


唉呀,頭痛。這要從哪裡解釋起?正按著太陽穴、覺得消失的偏頭痛又要發作的清明,看著陷入混亂的當保喃喃自語「不是戀人?那我到底是為什麼要那樣白費力氣——不過也因此順利解決了,算是好事吧?!」不禁噗哧笑了。雖然因為莫名其妙的緣分相遇,接二連三產生奇怪的誤會——但最後總是變成這樣,看來我和當保的孽緣還真深。雖然堆積如山的往事需要好好說開,但想到在前世只能終生痛苦思念,如今這般際遇是何等奢侈……當然等現在的感動過去後,肯定會拿餐廳店名和頻道標題互相調侃、嘲笑彼此的黑歷史,光想就有點心虛。

只要能在一起,這種小事算什麼。開懷笑著帶過就好。沒錯,只要能在一起。只要是為了相伴。只要在一起。就沒有熬不過的事。正因明白這點,那些面對痛苦前世時因不堪負荷而壓抑的記憶,才會在察覺「原來我喜歡你」的瞬間全數回歸吧。


「喂,朴當鋪先生。」

「咦?」


看著原本一臉茫然的當鋪在與我四目相接後瞬間臉頰泛紅的模樣,清明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輩子也請多多指教了。」


說出這句話時,胸口始終怦怦作響。如今我已能確切明白這種心臟周圍泛起漣漪的感覺是什麼。是愛啊。這次也是,是愛情呢。



* * *



不久後。那位長期面色陰沉、只窩在廚房裡的暗香飯店老闆,突然帶著如滿店梅花般燦爛的笑容來上班,並在菜單上新增了一組套餐。他慎重貼著標籤的手上有枚戒指閃閃發亮——而旁邊正扶額碎念「當鋪啊,我非你不可的醉意從過去到現在都沒變過,這點是沒錯啦,但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瘋子...」的[火山醬]手上也戴著同款。那雙戴著蛇與梅花紋戒指的手,在菜單上牢牢貼著的內容是這樣寫的:

暗香飯店特製情侶套餐。當舖套餐。今日起正式供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