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quid Glass

苹果始终以第一性原理进行设计。其最具标志性的界面设计转变从来不只是纯粹的美学。它们基于物理学、材料逻辑，以及对用户在设备交互时思考、感受和行为方式的细致洞察。

正是这种设计让苹果的设计显得势不可挡。它不仅美观，而且可信。

随着 iOS 26 中 Liquid Glass 的推出，我们见证着苹果界面系统的下一个演变。但它也带来了一种难以忽视的概念性不协调感。虽然方向可能是战略性的，但执行引发了关于一致性、目的以及设计系统是否仍反映苹果过去所定义的基础性思维的重要问题。

从材料隐喻到极简表面

苹果与设计隐喻的关系始终与其所构建平台的性能紧密相连。

当第一代 iPhone 于 2007 年发布时，它配备了一套深度拟物化设计系统。笔记看起来像黄色的法律便签本，具有逼真的纸张纹理和装订环。书架则像是抛光的木材，可见的纹理图案。语音备忘录应用中的麦克风复古，带有铬色细节和模拟 VU 表。这并非奢侈。这是意图。iPhone 是一种全新的计算范式，而拟物化则充当了桥梁。它将物理世界的熟悉感带入了一个没有按钮和触觉反馈的数字设备中。用户可以点击一个皮面地址簿，因为他们知道皮面书籍的用途。

到 2013 年，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用户现在已经习惯了智能手机。屏幕成为了他们日常生活中主要的交互界面。iOS 7 通过引入扁平化设计，标志着第一次重大的美学转变。Find My Friends 应用中缝制的皮革纹理和原始计算器应用中丰富的阴影效果都已消失。剩下的则是一个简洁、极简的界面，专注于清晰度、可读性和轻盈感。新的控制中心使用简单的圆形按钮，而不是逼真的开关。重新设计的天气应用放弃了详细的云动画，转而采用简洁的字体和渐变背景。

虽然扁平化设计在推出时存在争议，特别是在那些重视工艺和复杂性的设计圈内，但它反映了一种明确的演变。设备是扁平的。交互模式是点击和滑动。设计系统与这一现实相一致。它还使界面创建对全球的开发者和设计师来说更加可扩展和易于访问，为随后几年第三方应用的爆炸式增长做出了贡献。

A new material appears

现在，在 2025 年，苹果在 iOS 26 中引入了 Liquid Glass。这是一种被描述为通过一块折射性、类似液体的玻璃来观察内容的视觉系统。苹果解释说，这种设计语言将内容更贴近用户，它创造了深度和存在感，并为由 VisionOS 引领的空间计算时代定下了基调。

这个方向看起来是战略性的。苹果开始在其触摸屏和头戴设备上统一设计语言。Liquid Glass 可能是 iOS 26 和 VisionOS 之间的视觉握手，就像平面设计重置了现代智能手机时代一样。

要完全理解这一创新在 UI 发展的大背景下所处的位置，回顾其他主要的设计范式转变以及塑造它们的底层思维原则是有帮助的。无论是 webOS 中卡片的引入，还是谷歌 Material Design 中类似纸张的物理效果，每一次转变都基于用户如何与屏幕、表面和空间相联系的根本性理由。

以下是这些关键 UI 演进的简要时间线：

审视这一演变过程，显而易见的是大多数转变都牢牢根植于媒介的物质真实性。最优秀的范例不仅改变了软件的外观，还改变了它的行为方式，以及它如何与用户对物体和运动的物理理解产生共鸣。

Palm 的 webOS 卡片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在应用程序间切换的感觉就像在洗一副扑克牌或在书桌上整理文件。谷歌的材质设计之所以奏效，是因为纸张和墨水是我们直观理解的材料——我们知道阴影如何落下，表面如何叠加，以及当物体具有重量和物理特性时运动应该感觉如何。

相比之下，Liquid Glass 似乎在更模糊的领域运作。

理解玻璃隐喻

玻璃在物理世界中是一种分离的材料。它是你与其它事物之间的界限。当你透过商店橱窗看时，玻璃在你和橱窗内的商品之间制造了距离。当你从鱼缸边窥视时，弯曲的玻璃扭曲了你看到的景象。博物馆展示柜特别使用玻璃来防止展品与观众直接接触。即便是眼镜，这种帮助我们看清楚的物品，也是通过矫正我们的视力而不是将物体物理上拉近来起作用。

这造成了与苹果对 Liquid Glass 宣称目标的基本矛盾。当苹果将界面元素放置在玻璃般的折射层后面，并声称这使内容更贴近时，它与我们生活中对玻璃作为材料的体验相悖。iPhone 最强大的功能始终是直接操作——那种你触摸照片、滑动消息、点击应用的感觉。没有分离层。你与内容之间没有玻璃，因为在互动过程中屏幕本身消失了。

考虑实际应用中的表现。在新版照片应用中，你的图片现在似乎位于一个微妙的光学折射表面之后，当你滚动时，该表面会变形和移动。这种效果在技术上令人印象深刻，但它在你和你的记忆之间引入了一层视觉处理。曾经直接的感受现在变得间接，曾经直接的体验现在变得经过过滤。

但对于交互式控制来说，这个问题变得更加明显。虽然苹果公司为 Liquid Glass 设计的理念是“通过折射表面查看内容”，但用户界面控件并非为了被观看——它们是为了被操作。当你点击按钮、滑动滑块或切换开关时，你并不是在观察这些元素。你是在直接操作它们。

这里的玻璃隐喻的物理学完全失效了。在现实世界中，你不会通过玻璃来操作控件。你不会通过窗户来调节恒温器。你不会通过展示柜来按电梯按钮。控件需要直接、未经中介的接触才能正常工作，无论是在物理上还是在认知上。

在 iOS 26 中出现的界面元素不再看起来或感觉像是控件。按钮变成了无定形的形状。滑块失去了机械的清晰度。切换开关放弃了它们的物理可供性。它们表现为漂浮在玻璃后面的抽象形式——也许很美，但与界面控件的基本目的脱节：邀请并响应直接操作。

随着像标签栏这样的导航元素的加入，这种困惑加深了，它们现在出现在屏幕底部，像玻璃球一样。这里的物理原理完全混乱。这些标签是坐在玻璃下方的表面上，被上方的折射层放大和扭曲吗？它们本身是玻璃做的吗？当你点击切换标签时，你是移动玻璃以聚焦于不同的元素，还是以某种方式穿过玻璃直接触摸标签？

在现实世界中，这些问题会有显而易见的答案，因为玻璃和其背后的物体是不同的材料，具有明确的空间关系。在《Liquid Glass》中，这个隐喻在审视下崩溃了。界面暗示了无法同时存在的属性——既是屏障又是控制的玻璃，既是表面又是深度的玻璃，既是分离又是融合的玻璃。

跨平台设计考量

似乎很多理由都基于苹果对 VisionOS 的长期野心。界面将被投射到现实世界中。用户将通过头戴设备查看并与它们互动。在这种情况下，透过玻璃看东西的想法在技术上来说是准确的。事实上，用户佩戴的是位于他们眼睛和数字内容之间的镜片。

然而，iPhone 仍然是世界上使用最广泛的计算设备。它仍然是用户与苹果软件互动的主要平台。而且它仍然是一个提供即时性和清晰度的直接触摸表面，在每次互动中都如此。

当你点击 iPhone 上的信息应用时，你的手指直接接触玻璃表面，应用立即做出响应。没有额外的层，也没有模拟透过其他东西看。交互模型从根本上在于消除意图和行动之间的障碍。Liquid Glass 引入了一个原本不存在视觉障碍。

这表明设计统一性被优先考虑，而交互保真度被放在次要位置。苹果设备生态系统的视觉一致性被置于每个独立平台上的用户预期和物理逻辑之前。

系统现在要求更多，却给予更少

Liquid Glass 的引入也给在苹果生态系统中工作的设计师和开发者带来了显著的成本。

采用新的美学需要重新调整现有的视觉层级、叠加模型、对比比例和点击目标逻辑。折射效果意味着文本和界面元素会根据它们背后的内容呈现不同。工程师需要处理实时扭曲效果的性能影响，确保视障用户的可访问性，并保持在不同屏幕尺寸和方向上的一致渲染。

对于第三方应用开发者而言，这代表了一个重大的更新周期。在旧设计系统下看起来精致且协调的应用，现在显得过时或视觉不一致。开发者必须投入时间和资源来调整他们的界面，使其与新玻璃效果和谐共存，但通常缺乏关于何时以及如何适当应用它们的明确指南。

历史上，苹果的设计变化给开发者带来了很多挑战，但他们从中获得了更多的清晰度、一致性和用户利益。iOS 7 转向扁平化设计，虽然最初带来了干扰，但最终使应用开发更快、维护更容易，并让残障用户更容易使用。简化的视觉语言减轻了认知负担，并提升了整个平台的可用性。

相比之下，Liquid Glass 需要付出巨大努力，却未能明确展示其带来的改进。视觉效果虽然复杂，但它们并没有解决一个明确的问题用户，也没有解锁之前不可能实现的新功能。

Interface design in context

这也反映了一个更大的担忧，即人工智能和情境计算时代界面设计的趋势。虽然苹果一直专注于视觉精炼和跨平台美学一致性，但其他公司正在重新思考界面本身的基本性质。 其他公司正在重新思考界面本身的基本性质。

谷歌最新的 AI 驱动搜索结果摒弃了传统的蓝色链接，转而采用对话式响应。OpenAI 的 ChatGPT 普及了基于文本的交互，这种交互感觉更像对话而非传统软件导航。我们正步入一个语音和自然语言可能比视觉界面元素更重要的未来。

在这种背景下，向传统触控界面添加视觉复杂性似乎是在错误的方向上前进。Liquid Glass 并非减少用户意图与系统响应之间的摩擦，而是引入了一层用户必须解析和理解的视觉处理过程。

当今最前瞻的界面设计专注于无形性——使交互如此无缝，以至于界面本身消失。Liquid Glass 使界面更加可见、更加突出，并且更需要用户的注意力。

时机和战略方向

我确实想承认这一点： 或许 Liquid Glass 并非最终状态，而是一个过渡阶段。 或许它是迈向一个物理与数字更无缝融合的更广阔演进的第一个可见步骤。或许苹果正在铺设一个视觉基础，当更多用户佩戴他们的界面而非手持触摸它们时，这个基础将更有意义。

但我们必须承认，Liquid Glass 的技术实现无疑令人印象深刻。那如黄油般顺滑的过渡效果，他们展现出的真正“流动性”令人赞叹不已。在行业内，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寥寥无几。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对于当今使用这些设备的用户来说，Liquid Glass 感觉像是一个在寻找问题的解决方案。它增加了视觉上的精致感，却没有增加功能价值。它在牺牲交互清晰度的同时，创造了美学上的统一性。

这并非关于抗拒变革或怀念过去的设计时代。苹果始终向前迈进，其许多最具争议的设计决策在时间证明上都极具远见。移除耳机插孔、引入刘海设计、转向 USB-C——所有这些变革最初都引发了批评，但最终反映了苹果预见技术发展方向的能力。

Liquid Glass 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似乎并非预见技术变革，而是适应战略变革。设计改变服务于苹果跨平台视觉一致性目标，而非服务于用户在其实际最常用的平台上的清晰度、效率和直接性目标。

设计完整性胜于视觉奇观

苹果始终以本源原则进行设计。敢说吗，Liquid Glass 标志着与传统的一种背离？它优先考虑视觉统一性而非交互逻辑，未来平台而非现实。当用我们对玻璃作为材料的物理理解来审视这一比喻时，它并不成立。当用开发者努力和用户清晰度来衡量时，成本超出了收益。而在整个行业都在通过智能和能动性重新思考界面的时候，苹果却选择花费时间和资源来增加一层视觉装饰，这让我们不禁怀疑。

不过我并非抗拒变化。这是关于设计完整性。iPhone 值得拥有尊重其直接性的界面，而不是那些模拟你并未真正佩戴眼镜体验的界面。苹果最好的设计之所以总感觉势在必行，是因为它尊重了其平台的限制和能力。Liquid Glass 则显得随意，因为它完全引入了来自不同平台的限制。

苹果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迭代和完善这一方向。公司的历史记录表明，粗糙的边缘将被磨平，性能将得到提升，开发者也会逐渐适应。但基本问题仍然存在：这一改变是否使计算更人性化，还是使其更加复杂？它是否消除了用户与其内容之间的障碍，还是引入了新的障碍？

答案可能取决于你是否认为计算的未来是你可以透过它来观察，还是你可以直接触摸它。至少目前， 我们大多数人仍然在触摸。